深夜,李庭言方才走进驿站,姜淮便拉住了他:“有埋伏,快走!”
说话间,便有个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自黑夜里窜出,姜淮眼疾手快,当下便拔剑刺死了朝她而来的两个刺客。只是趁着她缠斗之时,又出来了几个刺客,直直朝着李庭言而去。
李庭言一把拔出佩刀,不过瞬间,那几个刺客的人头便落了地。那样快的刀法,便是姜淮也十分震惊。
她想到了宋清朔曾对她说:“别太信任李庭言,他远比我复杂”。
只是如今,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姜淮拉起李庭言,火速奔向室外,翻身上马对他说,“此地不宜久留,如今离京都不过百余里,我们连夜回京。”
只不过他们竟然都未发现,黑夜里竟还有一支暗箭,待姜淮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晚了,她只能微微侧身,好让那箭避开要害。就在这时,她忽然摔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李庭言将她紧紧护在怀中,自己的左肩却被飞过的箭矢射中,鲜血淋漓。
“还好,你没有受伤。”他的声音十分虚弱,却还是笑着看她。
“李庭言,你疯了吗?”姜淮又气又急,“我怎么会有事….那一箭根本要不了我的性命。”
就在这时,李庭言的禁军统领周平也抓住了适才放箭的刺客,单膝跪倒在李庭言面前请罪道:“微臣护驾来迟,请陛下赐罪。”
“你来的确实够迟。”李庭言的声音虽低,却自有帝王的威严。
“罢了。”姜淮不快地说,“立刻护送陛下去医馆,你这条命,等审出了刺客再处置。”
身为禁军,却在主上受伤后方才姗姗来迟,姜淮忍不住腹诽,这要是在吴越王府,连活着走出暗卫营的机会都没有。她也忽然明白了李庭言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实则却刀法如此高超的原因,有着这样一群草包侍卫,他若是自己武功不高,早就没命了。
很快,他们便到了安阳城内的杏林医馆。夜里医馆早已关门,年逾花甲的郎中也已睡下了,却硬是被周平一脚踹开了医馆的大门,把郎中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到底是医者仁心,郎中虽因被搅了清梦略有不快,但见李庭言中箭受伤,也是毫不耽搁的立刻为他拔箭治疗。
这么折腾到了天亮,总算是拔出了箭矢,又在伤口处敷了药,郎中见姜淮担忧的模样,对他说道:“夫人放心,公子无恙,只是中了箭后失血有些多,这才晕了过去。”
姜淮又问:“箭上可有毒?”
那郎中立刻说:“无毒。”
姜淮知那郎中是个聪明人,于是给了他不少银子,只对他说,“大人医术高超,妇人代拙夫深谢大人救命之恩。”
那郎中见姜淮身上也有不少皮外伤,知晓这两人绝非寻常夫妇,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在确认李庭言已无性命之忧后,配好了几日的药方与药材,又给姜淮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叮嘱了她几句,便退了下去。
姜淮吩咐周平准备马车,立刻回宫,一刻也不得在宫外耽搁。她陪着李庭言坐在马车里,他依旧昏迷未醒,脸色苍白,她忽而有些害怕,紧紧握住李庭言的手说:“李庭言…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
“朕哪有这么轻易死,淮儿也太小看朕了。”他睁开眼的时候,就见身旁美人落泪,忍不住调侃了这一句。
“我可以避开那一箭的…”她低着头说,“你干嘛救我…”
李庭言强忍着伤口的剧痛,抬起手抚摸了她的额头,示意她没事:“朕说过的,朕不会再让你受伤。”
连夜疾驰,总算在一日后回到了宫中,李庭言封锁了他遇刺受伤的消息,只对外说圣体违和偶感风寒,需辍朝几日,又私下命周平严审刺客,务必找出幕后主使。
圣宸宫内,姜淮拿着药碗,坐在床榻边喂李庭言喝药。李庭言看着锦被上洒落的药汁,无奈地说,“好啦,放着吧,朕自己喝。”又忍不住心想,她能使的一手好剑法,射艺更是精湛,怎么在这种家常小事上,反这般笨手笨脚的。
“陛下还疼吗?”见他喝完了药,姜淮又喂了他一颗蜜饯,担心的问道。
“不疼。”他笑笑说,“朕身子骨强健,那一箭算不得什么。倒是你,不眠不休的照顾了朕这么多日子,眼圈都黑了,快下去好好歇歇。”
“臣妾无碍。”姜淮说着,还是不肯离开,“陛下此次微服出巡,朝臣们虽知陛下外出体察民情,但除宋将军外,无人知晓陛下去了何处,又为何会在回京途中遇刺。若是宋将军安排的,他也不傻,陛下肯定第一个怀疑到他头上。更何况,臣妾见那几人的身手,实在算不得什么武功高强的刺客,即便是最后那支暗箭,也有问题。”
“淮儿觉得有什么问题?”李庭言问她道。
姜淮纠结了一阵,终还是对李庭言说了实话:“陛下忘了臣妾之前是做什么的吗,若是真要置人死地,那便不可能只有一支暗箭,那暗箭上也定然会淬毒。否则单单几个刺客,一支普普通通的暗箭,若是杀个无能之辈倒是容易。但陛下虽在人前并不展露武艺,可身为一国之君,总也是有些武学功底的。所以,那幕后之人若是真的要刺杀陛下,便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陛下。即便刺杀暗箭都不能取陛下的性命,那刺客也定然会在周统领抓住他前就自尽。依臣妾所见,那人当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不就是某个逆贼想给陛下一个警告,要不就是,有人想以此为契机,陷害他人。”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刺杀皇帝,此人自是要被株连九族,受尽酷刑而死。”李庭言看了姜淮一眼,顺着她的话说道,“只是那人既有胆量这么做,便肯定也想好了后路。淮儿觉得,他的后路是什么?”
姜淮却说:“后路什么的,臣妾却是不知了。”
“淮儿之前,没有给自己想过后路吗?”李庭言问道。
姜淮笑笑:“曾经臣妾为暗卫时,出手便从未败过。”更何况,姜淮有些苦涩的想,当日她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在被俘的那一刻,便会服毒自尽,以死保全宋清朔。
“弦月姑娘武功超群,实非寻常鼠辈能比。”李庭言笑着拉住了她的手,“幸亏清朔把你送进了宫,要不然朕可真是日日都要担心,若是哪日清朔有了反心,派你来刺杀朕,朕就真的难逃一死了。”
“李庭言!”姜淮有些生气的背过身去,“我好心照顾你,帮你分析疑点,你倒好,反来挖苦我。”
“好啦好啦。”李庭言起身抱住她,又往里移了些许,让她和自己一起躺在榻上,搂着她说,“朕不过与你说笑几句,而且朕是夸你呢。怎么又生气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大的脾气。”
“李庭言…”姜淮有些后怕地说,“我是真的担心你。以后,绝不可这样冲动。以我的身手,他们再来十个八个我也能打得过。”
“朕知道。”李庭言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可是淮儿,朕只是不想你因朕受伤,你可明白?”
“嗯…”她应声说道,“李庭言,快点好起来。”
“好,有你在,朕肯定很快就能康复。”他抱着她,见她如今容颜憔悴,心疼的吻上她的额头,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说道,“瞧你累的,朕如今没事了,快睡会。”
周平很快就提审完了刺客,前来禀报时却是一脸难色的看着姜淮。姜淮见状,立刻说道:“陛下,臣妾告退。”
待她离开后,周平才开口说道:“陛下,那刺客已招供了,命他刺杀陛下之人,是宋清朔将军。”
“清朔?”李庭言冷笑一声,却并不十分相信,“清朔现在身边的暗卫都是这样的草包了,那朕倒真是没什么必要担心他。”
“陛下…”周平不解,遂问道,“那刺客受尽酷刑,只怕活不了几日,陛下可要臣继续审问?”
“自然要审。”李庭言说道,“但是先让他把供状签了,签了供状后,接着审问,别让他死了,务必要审出背后真正主谋。”
“陛下的意思,是不信行刺一事是宋将军所为?”周平问道。
“他不是傻子。”李庭言说,“除了你和阿淮,唯有他知晓朕去了雁门关,若是朕遇刺,定然会怀疑他。更何况,他总会顾念舒妃,不可能让她遇险。此事先不要让旁人知道,继续查。”
待周平离开后,姜淮走了进来,直接问道:“那刺客说,是宋将军所为吧。”
“淮儿聪慧,一猜便知。”李庭言笑着,笑容背后的情绪,却是怎么也看不透。
“周统领既要臣妾回避,那想必就是事关宋将军。”她并不掩饰什么,“陛下信吗?”
“淮儿觉得,朕该不该信?”李庭言反问道。
姜淮看着他的模样,忽觉得有些陌生,她说:“臣妾不敢置喙陛下决断,只是若是臣妾,臣妾自是不会信的。”
“朕亦是不信。”李庭言也说,“他没那么蠢。他若是想刺杀朕,你在的时候,便会让你动手。好啦,别担心啦。”
七日后,周平再度来报,脸色却是更难看了,半天也不敢说一句话。
“说吧,是谁?”李庭言看着他问道,“那刺客咬死了是宋清朔所为?又或是,吴越王?长宁郡主?还是…华清大长公主?”
周平咬着牙回道:“回陛下…都不是…”
“那是谁?”李庭言又问,“你直说吧。”
周平重重磕头,递上那沾了血的供状,跪在地上回道:“回陛下,刺客交代,是,是太后所为。并且特意交代了,不能伤及陛下性命,但是必须要舒妃娘娘死。若是事情败露,便说是宋将军指使。微臣带着禁军搜查了那刺客与其他死士的住所,确实搜出了大量银票,待细细盘查下去,那些银票,都出自太后娘家…微臣也私下抓了几个国舅爷府上的近身小厮婢女查问,他们都已交代,那银票是国舅爷命他们交到那些刺客家中。”
李庭言听闻,又见那供状上字字泣血,确是假不得。他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对周平说:“朕知道了。此事先不要声张,朕自会处置。”
周平退下后,姜淮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她早已知晓最是无情帝王家,却不想亲生母子间竟也会算计至此。
“陛下…”姜淮走过去,抱住了坐在龙椅上却显得无比孤独落寞的帝王,“李庭言…”
“淮儿。”他抱住了她,与她说话的声音里竟带着哭腔,他紧紧搂住怀中的人说,“别离开我….如今,我是真的只有你了。”
“我在。”姜淮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李庭言,你放心。”
建章宫内,太后身着鞠衣吉服,头戴凤冠端坐于凤座之上,多年来的心力交瘁,让她不过四十五岁的年纪,两鬓已变得花白。
见到李庭言,只那一眼,她便明白了他的来意。多日以来她被禁足于建章宫,身边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听闻她娘家承恩侯府上,承恩侯与家人也都被软禁于府中。
“你是我生的,我怎么可能会杀你!”见李庭言冷着脸不发一言,太后率先开口道,泪如雨下,痛心疾首般说道,“哀家起先不过是先帝王府上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幸而生下了你,这才成了侧妃。你自幼身子孱弱,我不眠不休的照顾着你,一半奶水一半药水的把你喂养大。若不是为了照顾你,我又怎会年纪轻轻就容色憔悴,失了你父皇的欢心。”
“母后对儿臣的养育之恩,儿臣记在心上,自会报答。”李庭言见着生母这般在自己面前哭诉,震怒之下,也终是多了几分不忍,“自儿臣登基以来,母后把持朝政,把持后宫,儿臣又岂有不允!但是母后插手朝政,事事都要干涉,丝毫不许儿臣做主,儿臣坐朝堂如三岁小儿!何况母后治下,舅舅身为户部侍郎,却暗中挪用军饷中饱私囊,朝中官员贪腐之事更是数不胜数。太宗曾教导儿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母后这般作为,儿臣又如何能将朝政交与母后!若无姑姑与吴越王助儿臣亲政,只怕如今无需宋将军叛乱,大梁的流民便早已起义攻破皇城了。”
太后几乎是指着李庭言的鼻子骂道:“当年你父皇不受太宗重视,连着对你也是淡淡的。太宗一门心思,只想把江山托付给宋清朔那个贼子,是我,是我为了你们父子,殚精竭虑,一力谋划,这才让你父皇登基,保住了你的皇位!如若不然,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不是李长安那个贱人,就是她那个逆贼儿子!你被那贱人几句甜言蜜语就蒙蔽了,她儿子送个狐狸精进来,又把你哄的五迷三道鬼迷日眼,哀家想杀那个狐狸精,难道不是为了你?!这么多年,哀家做的这一切,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为了保住你的皇位?”
李庭言听得这话,却是冷笑一声,但看着太后那张沧桑的脸,忽想起幼时母亲明媚的笑容,花朵一般的姣好容颜,盛怒之下也是心软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说:“为了我?或许母后确实是为了儿臣与父皇的皇位,但母后更多的,也是为自己谋划吧。母后没有当过皇后,又羡慕姑姑在朝中的权势,于是自幼便对儿臣百般苛刻,母后望子成龙儿臣自然理解,也从未有过抱怨。母后想要权力,儿臣便给你权力,给舅舅一家不亚于姑姑的尊荣。可到头来,母后与舅舅又做了什么?以权谋私,公报私仇,朕如何能忍?况且舒妃何其无辜,她虽是将军府里出来的人,但是这一年多来,对儿臣一片真心,从未想要加害于儿臣。母后仅凭自己的猜忌,便给她灌下红花,让儿臣与她想有个孩子都不能够。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有过怨怼。可如今,母后竟不惜派人刺杀。儿臣对母后,已是无话可说。”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太后苦笑着,面孔显得更加沧桑,“这么多年的母子之情,终究是成了仇人。”
“母后是儿臣的生母,即便安排死士刺杀,也从未想过要儿臣的命。”李庭言说着,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不会废了生母的太后之位,更不会杀她,但这么多年的母子之情,也终是到头了。
他看着太后说道:“儿臣干不出弑母之事。母后依旧是这大梁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只是以后,若无要紧事,母后也不必出这建章宫的门了。舅舅在朝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徇私枉法,自是留不得。朕已下旨,褫夺承恩侯爵位,追缴赃款,抄没其家产尽数充公,秋后流放五千里。”
“你!!”太后哭的声嘶力竭,“混账!那是你亲舅舅!”
“亲舅舅?”李庭言反问,苦笑一声,“母后多次对华清大长公主暗下毒手,可曾想过她是儿臣的亲姑姑?儿臣留着舅舅一命,已是仁至义尽了。”
待李庭言转身离去,命宫人锁上了建章宫的大门,太后才反应过来,这个曾经在她膝下,怯生生问她“母妃,儿臣能不能休息一日,清朔约了儿臣去郊外打猎”的少年,早已成长为了一个成熟的帝王。她想接着控制他,终是只能把他越推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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