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唐修懿说的话,莫念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倒不是因为对方眼中偶尔掠过的愤怒,而是他察觉到唐修懿话语中隐隐透着亢奋。
这可以被理解为即将击败对手时肾上腺素飙升的表征,可莫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这几天提交论文的期限就快到了,项目组的事暂且顾不上,莫念几乎整日泡在图书馆里写字,直到天色擦黑才回家。
他打了个呵欠,准备开门,却听见某样东西倒在脚边,发出些许枯枝断裂的脆响。
他拾起来借着灯光一看,发现是一束早已枯黄的鸢尾花,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距离花被送到门口的周一已过去了整整五天,难怪被风干到这种地步。
他打算明早把花束混着垃圾一块儿丢了,正要放回去,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重新握住捆扎的位置,朝花束里看了看。
发现什么也没有,又将鸢尾头朝下抖动,然而仅仅让残花败叶像下雪一般散落了一地。
莫念挑眉,将花束重新放回原处。
他走进厨房倒了杯热水,一口气闷下去大半杯,胃里升起一股暖意。
没有卡片,他想。
前几周是有的,内容最多几个字,多是什么“顺利”“愉快”之类的字眼,措辞适度。
他觉得自己的记性有点太好了,分明满脑子塞着数式和理论,这种事其实应该完全忽略才对。
也许被风吹飞、或者被野猫叼走了吧。
尽管纽约是全美国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地区之一,市政部门对生态保护却不敢怠慢,经常能见到某些小型动物在路边的草丛中穿行,见到人类也不怕,只扭着屁股大模大样地跑开。
又或者......沈执终于没什么能对自己说的了?
那敢情好,以后做清洁的时候可以少点压力。
莫念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客厅中显得格外响亮。莫念一看来电人是周乐,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接通了电话。
“哟,周老爷,终于想起来翻我的牌子了?”莫念调侃道。
“可别提了,”周乐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哥们儿最近点背,家里遭遇诈骗,又是搜罪证又是追赃款,差点被褪掉一层皮!
我爸身体出了点问题,所以有什么问题多半靠我解决,连电话都没空打......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
莫念大惊:“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扛好些。”
“嘿,放心,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周乐大咧咧道:“小爷我还有点家底,就算丢的钱全都没追回来也能过得挺滋润。”
“真是颇有大将风范......”莫念笑道。
周乐这种乐天的个性实在可贵,曾经帮他在数个期末周力挽狂澜,把学得稀烂的课程通过一夜复习送过及格大关,这回又再次赐予了他临危不乱的底气。
“我这算什么!你看国内新闻没有,沈家那群人才算倒了血霉呢。”周乐的言语中带着点戏谑。
“发生什么了?”莫念问。
他挂上VPN翻回国内网域,发现社交平台和浏览器上铺天盖地地发布着与“连岳集团”有关的消息。
迅速浏览几篇后,莫念总算弄清了状况——前段时间,沈家的连岳集团和高家的盈胜集团合作建立新能源研发基地,昨天被曝出有基地内部人员违背保密协定,将技术转卖给其他企业,且同时还被查出基地部分账目涉及跨境洗钱。
据说目前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无论是窃取技术还是洗钱,都与连岳集团董事沈连桦的亲信石策相关。
石策本人已经被警方控制,沈连桦在今天也接受了审讯。
高家人对此感到极其不满,有些消息声称,高家会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合作,并且追究连岳集团的责任。
打开股市一看,连岳的股票走势就如同众股民的心情一般当场跳楼。
“瞧见没,”周乐的声音响起:“我听说凭着亲属关系,沈执的公司股价也跌了不少。”
莫念彻底愣住。
“他们......没做什么吗?”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周乐满头雾水:“小念,你在说谁?要做什么?”
莫念现在终于明白,唐家用于扳倒沈连桦的手段究竟是什么了。
通过贿赂沈连桦的亲信作出违法行为,一方面钉死此事与沈连桦的联系,让其即使不被追责也要被记为严重渎职;另一方面让高家退出,再添一把火,使得连岳集团失去一次极佳的合作机会,沈连桦作为执行董事,必须为此承受其余股东的攻讦。
双管齐下,沈连桦必然失去给集团继续掌舵的资格。
看样子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那高玉琢之前告诉自己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与沈执早就知道唐家的计划,为什么任由对方动手而不及时加以阻止?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莫念陷入巨大的困惑中,然而他很快意识到,比起窥破这场豪门游戏的真相,当下有件更要紧的事等着去处理——橱柜里的甜麦圈已经吃完了,再不去买,明早就得挨饿。
于是暂且扫去心中的疑云,揣好手机、抓起钥匙,推门发现没带钱包,又退回来取。
正当莫念一脚跨出玄关的时刻,耳机里传来周乐诧异的声音:“等等,我刷到几条新消息,情况好像有反转。连岳集团在刚才的发布会上称,这件事不是单纯的职务犯罪,背后另有隐情......”
十九小时前,沈家偌大一幢宅子里静得鸦雀无声。
其实家里还是有些佣工的,然而他们得知自家雇主在生意上遭了难,又看见刚从警局回来的沈连桦脸色铁灰,进门把后背绷得板儿直,额角上青筋乱跳,仿佛强撑着不让自己栽倒在地上似的,全都吓得连一个屁也不敢放。
直等到二楼响起房门关闭的巨大声响,佣工们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凑在一起小声讨论自己的饭碗还能端多久。
又过去半小时,除二楼那间屋子里断断续续传出女人的哭声外,宅子里依旧安静得可怕。
就在此时,一名神情严肃的青年走进客厅,转身径直上了楼梯,手里拎着公文包,一看就是刚从公司赶回来。
沈执在房门上敲了敲。
来开门的是唐敏,发现门外站着自己的儿子,这桩联姻引发的种种坏事又在她脑海中翻涌起来,半是后悔半是心疼。
还没等她说出一句“来了”,眼泪就先一步滚落下来。
沈执赶紧把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抬眼看见沈连桦正面对着窗户抽烟。
“爸。”他喊道。
沈连桦仿佛没听见,慢慢把一支烟抽完,好半天才发出沙哑的声音:“小执,你爷爷这回说对了——我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终于在阴沟里翻了船。”
“多可笑,”他道:“我早就知道集团里有人要针对我,所以想请一位帮手,谁想到正中对方下怀......!”
沈执微怔:“您认为这件事是对手策划的阴谋么?”
沈连桦苦笑:“我不仅知道这是阴谋,而且能猜到是谁在幕后操控。你想一想,现在除了我之外,谁在集团里最有声望?”
“应该是二舅。”沈执道。
“没错,”沈连桦长叹道:“连岳集团虽然多数股东姓沈,但说实话,老沈家那些兄弟姐妹都比不上唐志有能耐,把海外业务做得风生水起。
大概他这些年在美国呆腻了,想回来,尤其想要我坐着的这把椅子,又怕不能服众,所以决定联合高家先把我赶下来。”
“只可惜发现得太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只能愿赌服输。”他又道,随即点燃另一根香烟。
唐敏在一边用力捂住心口。
按沈连桦的意思,把他们一家人搅得天翻地覆的八成是自己的亲弟弟,自己同时作为妻子、母亲和姐姐,在这件事上相当于被人两头捅刀,疼得差点昏过去。
“别的都不说,”
她颤抖道:“高家人蒙受损失,肯定会到处宣扬我们家的坏话。小执这次没结成婚也就算了,以后怎么办?老沈,你当初信誓旦旦保证两个年轻人合适,着急找高家合作,我拦都拦不住,结果怎么样?你、你真是造了大孽了!!!”
沈连桦仍旧沉默着,肩头微微动了动。
唐敏性格柔和,跟他结婚几十年基本上唯丈夫马首是瞻,夫妻之间很少起严重的冲突。跟他发这么大的火,说明事态很严重,沈连桦也不免心里一紧。
他想起今天公司里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或怜悯或怨恨,俨然已经把他当作了落败者,这放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
他气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可他能找谁去讨一个说法?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一意孤行酿成的苦果。
沈连桦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儿子身上。
沈执一直轻抚着母亲的后背,唇色发白,似乎对目前的危机没什么话可说。
他还能说什么呢?疯过、闹过多少次,最后还是没能拗得过父亲的意志。
当下发生任何坏事,对他而言或许都算意料之中。
沈执抬起眼,父子二人四目相对。
沈连桦深吸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过错。
“没想到......是我看错了人。”他道:“爸对不起你。”
沈执发出一声长叹,闭上双眼。
他费尽了心思,到头来只为等这句话。
“说到底,许多事只能由我自己做主。”他道。
沈连桦定定地望着沈执,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沉吟半晌。
“可是小执,你自己做决定,就能带来更好的结果么?”沈连桦问。
沈执从身边拎出公文包,搁在桌上。
“这是......?”
“这就是‘更好的结果’。”沈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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