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禅与陆修竹二人同时看向门外,就见裴翊坐着轮椅,停在院中,眼神警惕,好似虎豹在警告闯入其领地的不速之客。
谢知禅起身走到院中,问道:“世子怎么来了?”
裴翊扫了她一眼,看着陆修竹,语气里满是不悦:“听说安乐郡主在千缘阁门口行凶伤了人,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丹枫站在裴翊身后,听他家爷说得如此平淡,立马将细节补充完整:“世子妃你可不知道,爷听说了这件事不知道多担心你,连鞋子都穿反了,便急着赶来瞧你。”
裴翊面色难看地瞪了丹枫一眼,盯得他讪讪地低了头。
见谢知禅看向他的双脚,便往后缩了一缩。
谢知禅低头看去,见裴翊的鞋子果然左右脚尖都朝相反的方向,又见他额头上还有汗珠,再看他颇有些尴尬的神情,心里竟有些感动,对他笑道:“我没事,是陆府上的表姑娘被伤着了,不过现下也已经无碍了。”
裴翊完全没接收到这一抹笑的意味,只主动把自己泡在那酸醋里,连说话都带着醋味儿:“既然无碍了,天也晚了,世子妃便与我回去吧。不必再跟些不相干的人周旋。”
谢知禅听这“不相干的人”就知道他狗脾气犯了,心道:“咱们就是契约关系,你丫搁这里演捉奸还挺入戏的。”心里白了裴翊一眼,回头对陆修竹道:“陆公子,我先跟世子回府了,俞娘子会留在店里照顾好表小姐,你且放心些,也先回去吧。”
陆修竹点头道:“阿缘的医术我放心,你回吧。”
裴翊听着这声“阿缘”,只觉刺耳,看着陆修竹道:“陆大人的确该早些回府,多关心一下郡主,以免郡主下次又跑大街上发疯,再伤着人就不好了。”
陆修竹脸色讪讪,沉默一瞬道:“我会看好她,不让她再伤害别人。”
裴翊心里清楚陆修竹这话是说给谢知禅听的,面上只冷着脸,也不再回答,让谢知禅推着他上了马车,回燕王府而去。
陆修竹便这么看着谢知禅的身影消失在马车上,随马车远远而去。
稍后又去后堂照看了张芝桃一番,见她一直昏睡着,呼吸也一直沉稳,才彻底放心下来,回了陆府。
他刚回到府中,陆老夫人就派人来把他请了过去。
到了陆老夫人屋中,见陆老夫人跟陆氏都坐在里面。
油灯在晚风中摇摆,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了她们身下的扶手椅,二人皆神情严肃。
陆修竹想着表妹的事,不知该怎么跟姑姑开口,只觉头痛,现在着急忙慌地唤他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表妹的事。
便先问道:“祖母,姑姑,可是找我有事?”
陆氏见她母亲一副气不打一处的模样,便替她母亲开口道:“竹哥儿,你好歹也劝劝郡主,她那脸伤了,也不是咱们嘉义伯爵府的错。可她这成天地摔咱们府上的东西撒气是怎么回事?
听你们院里的嬷嬷来回,今日上午她便砸了一通屋子,中午不知道出门去了哪地儿回来,又砸了一通。
这家里便是有金山银山也遭不住她这样打砸不是?
虽说如今你中了状元已入朝为官,可你这俸禄还不够她这一日打砸的,再这样下去,咱们嘉义伯爵府又要跟当年一样捉襟见肘了。”
陆修竹知道她姑姑不过是实话实说,大约是想到当年以伯爵府嫡女身份下嫁商户人家的委屈,话便说得直了些。
想到自己如今的那点俸禄,他也不禁臊得有些脸红。
又想到安乐郡主的不是,他都恨不得成日里能躲着不见她才好,如今要他去好言劝她,便想摆了一盘苍蝇屎在他面前般。
只是想想便欲作呕。
可困难就摆在眼前,总不能再让祖母这么高的年纪,还要再次为着府上的事心焦。
他沉着脸点了点头,说道:“祖母姑姑放心,我会劝着她的。”
陆老夫人跟陆氏都松了口气,安乐郡主虽别人的话都不听,可竹哥儿是她的心里人,他的话,她应该还是听的。
张氏此时又想起听府中丫鬟说,自己女儿上午是跟陆修竹一起出门去的,心中暗自高兴,只盼他们两小无猜的,感情再深厚些,等竹哥儿主动提要桃姐儿入府才好。
现在陆修竹回来了,却不见她女儿,便随口问道:“竹哥儿,桃姐儿可回她自己屋子去了?怎么她回来了也不来跟外祖母请个安再去?”
陆修竹心一紧,沉默了片刻,在心中组织了一番语言,终究还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说道:“她暂时留在了千缘阁,我想过几日,让表妹住到延福街的别院去。”
好好的,为何要送到别院去住,还与陆府隔着好几条街远,陆老夫人跟陆氏一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陆氏提着一颗心,赶紧问道:“桃姐儿怎么了吗?怎么忽然要送她去别院住呢?竹哥儿,姑姑就这一个孩儿,你可别吓姑姑。”
话题总算开了头,再继续说下去倒没那么难了。
只是陆修竹不希望把事情说得太严重,可表妹差点被打死,又毁了容,如今还躺在床上昏睡——
似乎无论他怎么说,事情都很严重,这才用沉重的口吻将千缘阁门口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陆老夫人与陆氏。
最后他又对陆氏说道:“姑姑且放心,阿缘已经给表妹诊治过,她如今并无生命危险,那边有人照顾她,以后我也会安排可靠的下人到别院照顾她。”
担心他姑姑还是不愿意把表妹放在别院,又道:“那边隔着这边远些,免得郡主再撞上她。别院还隔着云经寺近,我想表妹听听佛音,心里能好受些。”
陆氏一听安乐郡主划烂了桃姐儿的脸,顿时就又惊又吓又愤怒不已。
她平生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虽长得不算大美人,但也是清秀可人,如今毁了脸,下半生可该如何才好?
家里男人向来不重视桃姐儿,嫌弃她是个女儿不能继承家业,更是不可能为她出头。
陆氏一时竟不知道这委屈该找谁说,想来想去,好歹生养她一场的亲娘倒成了唯一可倾诉的对象。
她扑到陆老夫人的腿上就哭道:“母亲,求你为桃姐儿做主啊!她安乐郡主再是皇家血脉,也不该如此糟贱我们百姓人家的孩儿啊!”
陆老夫人听了此事也是惊愕不已,好半天没回过魂来,只怨安乐郡主也太无法无天了些!
只搂着她女儿哀叹:“家门不幸啊!我陆府怎么就娶了这么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回来!”
陆修竹埋着头不说话,听着祖母这一声呐喊,他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他想,这大概就是报应,是对他们陆家言而无信退了与谢家婚事的报应。
可他不能把这话说出来,说出来了便伤祖母的心。姑姑都有资格可以伤祖母的心,他不行。
这或许也是他该受的,受了恩,便也要受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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