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予忆的身体僵住了。
这是第一次,虞衔锦抱住月予忆的时候,她居然在抗拒。
这也是第一次,虞衔锦没有让月予忆如愿。
他强势地把月予忆锁在怀里,想要装出几分凶狠威慑,可颤抖的声音早已出卖了心底的慌乱。
虞衔锦哑声问:
“我第一次带你去皇宫的那个晚上,你醉了酒,做了两个梦。你说梦里有一个声音在和你说话,那声音是谁,你知道吗?”
月予忆小声说:
“我不知道。”
虞衔锦微微点头,又问:
“那个声音除了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结局,还问了你什么?”
月予忆沉默了。
虞衔锦最怕的就是她沉默。
月予忆来到人间之后,太多事情都是从虞衔锦这儿学来的。因此自始至终,虞衔锦都没有在月予忆面前说谎。
所以月予忆不会撒谎。
她没办法编织一个谎话来回答虞衔锦的问题,但她也不想回答,因此只能选择沉默。
沉默只能代表着,月予忆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更知道她能给出的答案,绝对不是虞衔锦想听到的回答。
虞衔锦松开手臂,双手放在月予忆的肩上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
“月予忆,你喜欢我吗?”
万幸,这不是一个需要月予忆多加犹豫思考的问题。
她点头,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喜欢你。”
虞衔锦扯起了唇角,又问:
“喜欢我,所以不想让我死,所以和那个声音做了什么交易吗?”
月予忆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问:
“你怎么……”
话说到了一半,又被迅速收回。
虞衔锦替她说完了下一句: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对吗?我不知道那个声音说了什么,我只是在学着你的方式思考。你曾问我,如果不久的未来会死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会不会离开你。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虞衔锦看向月予忆泛红的双眸,轻声问:
“如果在梦中听到了那个声音的是我而不是你,你希望我会瞒着你吗?”
月予忆紧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半晌,她才低声说:
“狐狐,我不是想瞒着你的,我只是……还没答应祂。”
“答应祂什么?”
虞衔锦终于找到了关键,急促地问。
意识到月予忆被自己骤然提高的声音吓到了,虞衔锦又赶紧放轻了声音:
“我没有怪你,别害怕。”
月予忆委屈地红着眼眶捏在了虞衔锦的狐耳上:
“我要抱着尾巴。”
虞衔锦当即把九条尾巴一起放了出来,将月予忆隔绝于微凉秋风之外。
“随便抱,只要你肯告诉我。”
月予忆第一次看到虞衔锦维持着人形的样子放出了九条尾巴,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显露出兴奋。
她心神不宁地捞起一条尾巴抱住,然后对虞衔锦说:
“狐狐,其实我在今天进宫之前,都不太明白那声音跟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我听见你说,皇帝和石老将军吵架了,两个人都想要和好,但是需要一个契机。”
虞衔锦点头,等待着月予忆说下去。
“皇帝想要收回雪柔姐姐和玄熠兄的赐婚圣旨,他明明知道这事是错的,但是也需要一个契机,才能收回旨意。”
虞衔锦听着月予忆说着毫不相关的话题,心中某些杂乱的思绪却逐渐串联了起来。
错误的天意难违。
订正错误的“契机”。
梦中的声音。
失效的预兆和卜天术。
虞衔锦因为巨大的震颤而说不出话来。
月予忆继续说:
“那个声音在梦里告诉我,这个世界的未来不应该是不可更改的。世界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但是,世界需要一个契机来让自己订正错误。”
“世界……选中了你?”
“那个声音说,我已经知道了天意不可违,却执意要让未来更改,我是这世间唯一有资格成为契机的妖。”
月予忆不再躲避虞衔锦的目光,看向他继续说:
“祂说我一定会愿意的。我其实一直以为那只是梦,直到你刚才说,你的未来可以更改了。”
月予忆松了一口气,勉强扬起了笑容:
“狐狐,我想答应祂。”
虞衔锦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着月予忆的眼睛,轻声问:
“答应祂之后呢?”
月予忆顿了顿,笑着说:
“答应祂之后,狐妖的预言,凡人的卜天术,还有更多能窥探到未来的妖术和术法都会失效。未来不再是不可更改的,所有生灵都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大家都会很幸福的。”
“那你呢?”
虞衔锦的声音沙哑颤抖:
“答应祂之后,你会怎么样?”
月予忆侧过脸,再次躲避着虞衔锦锐利的视线,支支吾吾地回答:
“狐狐,你不是说过你想要我成为花仙吗?说不定答应祂之后,我就成为花仙、成为花神了。”
“月予忆。”
“嗯?”
“所以你会死,是吗?”
“……”
“祂为了让你成为契机,给你敲定了什么样的结局?死于天罚,是吗?”
“……不是。”
“小花妖,我没有教过你该怎么说谎,你学得一点也不像。”
月予忆的眼泪终于因为这句话倾泻而下。
她看向虞衔锦,朦胧的泪眼中满是茫然和愧疚:
“狐狐,我真的想答应祂,我看到了你和他们的结局,我一点也不喜欢那样的未来。”
虞衔锦轻轻拭去月予忆的眼泪,轻声说:
“我知道,那样的结局我也不喜欢。我没有怪你,小花妖,我说过的,只要是你真的想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我都支持你。”
虞衔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用了多少勇气,才能说出这句话。
切断世间所有“宿命”,让“天意不可违”不再成为众生终其一生不可挣脱的禁锢。
虞衔锦知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更知道,月予忆比他更清楚,因此月予忆一定会这样选择。
因为她本就善良如同皎洁月色。
如果这是月予忆的选择,虞衔锦不能让自己成为她的拖累。
“祂对你说过天罚是什么样子的吗?很疼,比妖丹碎裂还疼。我教过你讨价还价的,你要和祂讲清楚,不许让你那么疼。”
虞衔锦的指腹划过月予忆的眼角,最终停留在脸颊,轻轻摩挲着。
月予忆的眼泪却因为这句话而更加汹涌。
她放开了狐尾,再次扑进了虞衔锦的怀里,哭着说:
“狐狐,我害怕。”
虞衔锦抱着月予忆,在她颤抖的后背上轻拍着。
他抑制住哽咽,笑着安慰:
“要是害怕,我们就不搭理那个声音了,就当那个声音只是噩梦,就当这个世界也在和你说梦话,好不好?”
月予忆流着泪摇头,呜咽着说:
“我不是怕死,昙花的寿命本就短暂,死亡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可怕。
“狐狐,我怕我不在了,你会难过。”
虞衔锦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掐住一样。
这也是天意吗?他们面对死亡的时候,想到的是同一件事,说出来的是同一句话。
明明是早就想清楚的事情,此时却成了最酸涩最尖锐的刺痛。
虞衔锦的泪水无声地滚落在他们纠缠的发丝中。
他轻声说:
“月予忆,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难过,但是你不必为我的难过有任何愧疚。
“能和你相爱这件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幸福了,如果这份幸福的代价,是要我承受注定失去你的痛苦,我心甘情愿。
“别为我的难过而害怕,想想大暑那天的夜里,你说过的,就算我不久之后就要死亡,你也不会离开我。
“我和你一样,月予忆,因为我爱着你,就像你爱着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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