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在从月予忆口中听到这个词汇的时候,苏逐墨并没能像往常一样,立刻理解血族殿下向来神奇的脑回路。
什么葬礼,谁的葬礼,为什么会要筹备一场葬礼?
紧接着,苏逐墨意识到,月予忆在三百多年前,就已经死在了她的十八岁生日。
吸血鬼的生死要用什么方式判定?
月予忆是有呼吸的,和普通人很类似,只是更加平缓轻柔,每次落在苏逐墨的颈侧和耳廓的时候,都会带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苏逐墨同样听到过月予忆的心跳声,掩藏在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之中。相当细微,说是心跳,更像是一朵玫瑰正在盛放的声音。
起初听到的时候,苏逐墨还会觉得恍惚,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声音,他在慌乱中出现了幻听。
但是此时此刻,在静谧的月色下,在花海中,苏逐墨能听得到两个不同的心跳声。
月予忆是活着的,她是鲜活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紫色马鞭草蔓延成一片梦幻的花海,苏逐墨坐起身,看向月予忆,轻声问:
“给你自己筹备一场葬礼吗?”
月予忆微微摇头,神色怅然:
“我已经有过一场葬礼了,就在十八岁生日后的不久。坎贝尔一家对我很好,在得知我死在了吸血鬼手中之后,他们为我筹备了一场肃穆的仪式。我当时躲在森林里,见证了自己的葬礼。”
苏逐墨静静地听着月予忆的话。她不常提到自己曾经的事情,或许今夜月色温柔,才让张牙舞爪的吸血鬼少女在一个恍惚中,又想起了三百年前的月亮。
“你想念他们了吗?”
“我很想他们,一直都很想,但是不敢想。每次想到坎贝尔一家的时候,我都能意识到,成为吸血鬼这件事,我从始至终都没能完全释怀。”
月予忆侧过头,笑着对苏逐墨说:
“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写实。”
苏逐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只能又坐近了一些, 想让月予忆稍微放松下来。
月予忆摇头,无所谓地笑着说:
“没事,我早就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难过了。三百年过去,想想也挺酷的,我是最后的吸血鬼……不,其实不是的。”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变得沙哑:
“我是想请你帮忙,和我一起筹备亚尔林的葬礼。”
苏逐墨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的时候,月予忆制止了他的话:
“你听我说,先听我说完,我不确定我能……能把这些事情好好说出来。”
月予忆握住了苏逐墨的手,紧紧攥着,一句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
苏逐墨回握住月予忆的手,十指相扣,轻声说:
“好,你说,我听着。”
月予忆垂下眼帘,看向花海的远方,用尽全力保持着声音不颤抖:
“三百年前,亚尔林是最厉害的血猎之一。
“我四岁那年,他其实已经收到了顶尖血猎协会的邀请。亚尔林一定没想到,那一天我没听话,没有去睡午觉。我亲眼看着他把那张邀请函埋进了玫瑰园里。
“如果不是为了把我抚养大,作为血猎光荣退休的亚尔林,一定会比现在更风光。我错过了吸血鬼覆灭、血猎没落的时代,但我在亚尔林的书房里看到了一些记载。当年的血猎,都有不错的结局。
“只有亚尔林,他……他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月予忆轻呼了一口气,停下来调整情绪,指尖的颤抖伴随着交握的双手传递到了苏逐墨的心头。
“血猎和吸血鬼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对于我来说,这件事理解起来有困难,但是亚尔林一定清楚,他的一半人生都作为血猎而存在。
“可是他现在,他……”
月予忆突然说不下去了,一滴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自眼角滑落。
苏逐墨小心地环住了月予忆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月予忆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在了苏逐墨的颈窝中,无声的眼泪沾湿了苏逐墨的长发。
苏逐墨心中有太多不解。
他听得出,月予忆是想为亚尔林准备葬礼,但他没能理解,这样突如其来的打算究竟出于什么考量,月予忆又为何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不是为了长辈即将离开而伤心,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是太多的悔恨和愧疚,让苏逐墨看不透。
他此时能做的,只有安静地陪伴。
几分钟后,月予忆重新抬起头,眼眶通红。她哑声说:
“吸血鬼寿命漫长,但是血猎不一样,两百岁已经是血猎的极限了。就算是亚尔林,也没办法为了靠着一个等我复苏的执念,就多活三百年。
“亚尔林早就是吸血鬼了。”
苏逐墨被这句话震撼,下意识握紧了月予忆的手。
亚尔林不是血猎吗?
他难道……
月予忆紧紧攥着苏逐墨的手,再也无法抑制声音中的哭腔:
“亚尔林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但我早就知道,刚复苏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属于本能的感应没办法掩藏。
“我知道亚尔林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不想让我永远无法复苏,也不想让我醒来之后独自面对陌生的世界,所以他,他是主动这么做的。
“如果不是自愿,亚尔林永远都不会成为吸血鬼。他为了等我,就……”
最后一个尾音变成了再也无法抑制的哭声,月予忆没办法继续说下去,肩膀随着哭泣而颤抖。
苏逐墨把月予忆轻轻拥入怀里,眼眶泛红。
回想起和蔼的银发老人,苏逐墨的喉咙中也哽着酸涩。他在月予忆的肩上轻轻拍着,直至他与月予忆的心跳声逐渐同频。
“殿下,亚尔林知道吗?”
月予忆做了个深呼吸,原本清亮的声音变得沙哑:
“他知道。我感受到亚尔林是吸血鬼的时候,就明白了。
“亚尔林什么都知道,连我一定会知道这件事,他也知道。亚尔林只是不想让我难过,才从来不提起他的痛苦。
“我抱怨他天南海北地到处跑,但是我知道,他是在抵御身体的不舒服,又不想让我知道。
“可我看到了,我的小蝙蝠告诉我,亚尔林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从我离开棺材之后,他就已经开始筹备着自己的葬礼。成为吸血鬼这件事让他痛苦了太久,他终于能解脱了。
“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月予忆抱着苏逐墨,埋首在他的颈窝中,颤抖的声音伴随着泪水一同敲在苏逐墨潮湿的心上:
“怎么办,苏逐墨,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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