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老奴从故土带来的东西,战火连天,只守住了这些,您就当留个念想。”
“好……好……”
“老奴从没想过此生还能见到您,大人,萧颂山小将军给萧家争脸了啊!”
“唉……颂山啊……”
严昌业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看着床榻上白发苍苍的老人,老泪纵横。
床榻上,萧颂山的祖父同样热泪盈眶。
自从几十年前逃难至此,他就没再想过还能见到昔年故人。
萧颂山的父亲站在一边,听着那些陈年往事,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惊骇。
他从没听父亲说过来到荒山脚下之前的陈年往事,更想不到,父亲在几十年前,曾是某个国家的朝中重臣。
瓦房的房顶上,月无忆和阿月并排趴着,听着屋内的对话。
原本只要隐身法术就能解决的事情,月无忆偏要拉着阿月一起体验在屋顶偷听的感觉。
于是此刻,两位山神鬼鬼祟祟地掀开了几片瓦,偷看着屋内的光景,窃窃私语:
“萧老爷子果真是个大官。云明国,这是哪个国?”
“几十年前就覆灭的小国家,不重要了。如今这光景,谁还记得自己曾经是哪个国家的臣民?”
瓦房里,严昌业对萧老爷子说了不少话。
说当年萧老爷子被邻国敌人所害之后,家族倾颓,仅剩的家丁四散而逃。
说这些年外面战火纷飞,分不清眼前的流民是当年的云明国人,还是曾经的敌人的后代。
说萧颂山小将军如何骁勇善战,在乱世里为百姓开辟了一方太平。
月无忆笑了,小声对阿月嘀咕:
“你说这天下要是最后落在了萧颂山手里,他有没有本事统治好?”
阿月轻轻挑眉:
“这就开始押宝了?”
“猜猜嘛。”
“不知道,我没去过山外的世界,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局。不过,仅凭现在来说,萧颂山还不够资格。”
“人是会成长的,再过几年,萧颂山真的能成为统一天下的帝王也说不定。”
“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好厉害,我们选择了一位皇帝。”
“没错,我们还看到凡人的帝王戴着满头野花唱歌了,多有意思。”
两位山神的讨论告一段落。
因为严昌业和萧老爷子说起了山神。
果然,是萧颂山让这一队流民来投奔山神的。
萧颂山如今名气大盛,不少流民投奔萧小将军的麾下。但是在盘根错节的天下局势中,凭空出世的萧颂山难免势单力薄。
他没办法对萧府曾经的家丁放置不管,又没办法找到更合适的方法安置他们。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山神。
“多亏山神大人垂佑,我们才能在这儿落脚。”
严昌业激动地抹去泪水,说:
“大人,咱们真是福大命大,能在这乱世寻得山神的庇佑。”
床榻上的老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紧接着就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严昌业和萧颂山的父亲都吓了一跳,一时乱了阵仗。
萧老爷子咳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疲惫地对自己的儿子摆了摆手:
“你先出去。”
萧颂山的父亲是个木讷憨厚的中年男人。他不明白父亲的用意,也只好照做。
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严昌业忐忑地问:
“大人,您要说什么?”
萧老爷子怆然摇头:
“别再称我是大人啦,故国都不在了,还哪有什么萧大人,喊我一句老爷子就行。”
严昌业喊了一句“老爷子”,萧老爷子才继续说:
“你今日去山神庙,可曾见到那尊瓷神像了?”
严昌业连连点头,神色敬崇:
“见到了,不愧是山神大人的塑像,竟像是活的一样。”
萧老爷子苦笑了一声,说:
“几十年前,还没有这么多人供奉山神。我见过那时的瓷神像,不像如今这么有灵气,可那手艺……”
萧老爷子定定地看着严昌业,问:
“那样的手艺,看着不眼熟吗?”
严昌业看着萧老爷子一瞬间明亮到骇人的眼睛,僵硬在了原地,故国往事重新涌上心头。
他想起来了。
云明国还没覆灭的百年之前,曾有一位官窑匠人,手艺巧夺天工、天下无人可比拟。
那制瓷匠人,最擅长的就是瓷器神像。
严昌业的双手止不住地抖动,声音也打着颤:
“怎么……怎么会……”
萧老爷子长叹了一声,颓然靠在床头,沉声说:
“当年朝中权势更迭,那匠人被萧家先祖选中,被当时的云明先皇斥为引起祸端的妖人,逐出了云明国。
“如果不是此事,萧家不可能发迹。现在想想,萧家先祖所作的事,和诬陷又有何区别。”
严昌业神色一变:
“大人,您……”
萧老爷子摆了摆手,苍老的脸上挂着苦笑:
“这话不敬先祖,我知道。可我在荒山脚下数十年,若不是山神庇佑,我不可能活到现在。临终前,若不是又见到了故人,我都快忘了我曾经是位萧大人……
“这些年我一直不敢直视瓷神像,只能在家中遥遥地给山神大人供奉香火。你们在此处落脚之后,也一定要记着……”
话没说完,萧老爷子又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瓦房的房顶上,月无忆和阿月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见到了同样的惊诧和感慨。
两位山神同时起身,飞向了山神庙的方向。
夜晚的山神庙静谧安宁,只有瓷神像散发着隐隐光辉。
阿月站在庙里,仰视着自己的本体瓷像,神色怅惘。
月无忆站在她身边,同样注视着瓷像,轻声说:
“凡人真奇怪。”
只能说一句世事无常。
阿月轻轻点头:
“我不知道那匠人的名字,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在雕刻我的时候,那匠人的心里毫无杂念,连他自己都置之一边。如果为我们供奉的香火,也能庇佑他来世平安无忧,就太好了。”
月无忆同样感慨:
“我一开始想过为那匠人做点什么,比如替他报仇。可是报仇这种事情,放在凡人身上尚能理解,放在我们身上,就成了对凡人千秋万代的追责,挺过分的。”
阿月笑着侧过脸:
“但你现在还是心里堵着一口气,对吧?”
月无忆抱着胳膊,纠结地回答:
“不是赌气,是想不通。这事儿就很矛盾。如果没有萧家先祖的构陷,匠人就不会被人追杀再被我救下,就不会烧制瓷像,就不会有你。
“可这样想,又对匠人太不公平,难不成咱们还要感谢萧家先祖当年诬陷了匠人?
“搞得现在我都不知道……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庇佑萧家人。不管吧,心里过不去。管吧,又担心这样对不起塑神像的匠人。”
月无忆的岁月比凡人漫长太多,很多事落在他眼中,就天然带上了宿命的色彩。
可他并不擅长拆解宿命与因果。
眼看着月无忆陷入了思绪怪圈,阿月在月无忆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想事情的时候怎么总是要加上那么多假设,已经发生的事,说‘如果’没有任何意义。”
月无忆吃痛地嘶了一声,刚想笑着反击回去。
可仔细一琢磨阿月的这句话,他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心上笼罩着的薄雾,因为阿月的这句话又散去了一些。
月无忆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
“你刚才说的,只是萧家先祖和匠人吗?”
阿月垂眸笑了笑,重新抬眼看向月无忆的时候,眼眸被月色映得澄澈明亮:
“我说的只是萧家先祖和匠人,但你想用我的这句话理解任何事,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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