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柔缓缓摇头,说起一件旧事。
“臣在沧州时,一日曾与皇后论及天下大势。皇后向来对臣自甘平庸,颇为不满。这次竟然说到,如果皇室无男儿,何不效仿阿母子。”
李存勖一皱眉。
“阿母子?”
李知柔忙解释道:“就是武后。宫中亲贵,以此习称。”
明白了“阿母子”是武则天后,李存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就是薛王想要奏上的机密?”
李知柔点了点头,心里却甚是忐忑不安。如果皇后只是说了句气话,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如果皇上把这次密奏说给了皇后,自己将来如何安生?如果皇后真的想做阿母子,是不是将掀起一场滔天巨浪、血雨腥风?
但是一个“忠”字,让他不能不把这件事密奏皇上。一个“安”字,也让他心存侥幸,如果皇后真的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自己已经提前举报过了,以皇上的为人来看,应该不会株连到我头上吧。
李存勖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远方暮霭下的风物,这里离黄河不远,那条银光闪闪的如带黄河,清晰呈现在眼前。
良久叹了口气。
“薛王,川流不息啊。”
李知柔不知道皇上为何忽然提起这个词,顺着皇上的眼光,也看见了黄河。但仍然不理解,皇上为何不说皇后是否真有野心?
改成议论风景,怎么回事啊?
李存勖接下来的话让他理解了。
“知柔,其实梓童她应该想得明白,逝者如斯夫。她总是放不下倾覆已久的大唐,甚至朕虽然重建了新唐,她也心意难平。黄河一去不复返,大唐已经倾覆,又怎能复辟?不说多的,就连朕想用门第作为选材标准,不是都被你和郭安时反对了吗?可见,大唐的一切,风俗、礼仪、门第,都无法挽回了。可是,呵呵,且看看吧,如果她真的想做什么阿母子,只怕她自取其辱啊。”
李知柔想的是另一个方法。
“陛下可否警告皇后,要她莫要轻举妄动?方今圣天子在朝,太庙中也已经供奉了大唐历代先皇,若现在还心存妄想,固然自取其辱,只是幸儿还小,岂不可怜?”
幸儿是李存勖目前唯一的女儿。
与战场上不断开疆拓土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皇上至今只有一女,皇后所出。
真是娘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薛王如此挂念外甥女,生怕她将来长大了可怜,竟然现在就提了出来。
让皇上警告九娘,不只是为了琴瑟和谐,更是在担心小小的幸儿。
皇上也想了一下幸儿,但他的思维,很快转移到皇后做武则天的可能性上了。
“这样说来,皇后也算处心积虑了。当初就央求朕给了她五百马军,做了护卫。后来朕又给了她发‘娇令’的特权,娇令所至,视同旨意。如今她返回太原的话,若有了异心,太原的孟知祥他们,只怕还真是制不住她。”
李知柔听了情况,焦急起来。
“五百马军,倒是不足为虑,李司空平定他们,易如反掌。但是这个娇令,那就为难得很。”
李存勖也有些头痛,但身为帝王的宏大视野,马上让他镇定下来了。
“也不足为虑。最坏的结果,不外乎她另立一个唐朝,那又如何?只要朕率军返回,一声令下,追随她的人自然作鸟兽散。只是影响了朕突破黄河的战役安排罢了。”
李知柔点头。如果皇上回到太原,当然不会有问题,皇后的叛乱打算,肯定就成了美丽的肥皂泡。
不过,最好不要发生这种帝后对阵的悲剧。
李存勖现在对张居翰的看法变了。
这家伙的狗鼻子很灵啊,居然就看出皇后“不同寻常”了,赶紧来禀告。尽管,他也说不出皇后哪里不同寻常了。
已经先后有两个人来预警了,自己应该有所处置了。
“看来,不论皇后是否举事,朕都要返回太原。”
李知柔一颗心落地了。自己的密奏,看来皇上还是采纳了。
“皇上圣明。”
想到刚才的谈话还要继续保密,就转头问石敬瑭:“敬瑭,刚才朕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石敬瑭明白皇上的意思,马上装糊涂。
“圣人恕罪,山上风太大,敬瑭刚才竟然没听见皇上说的话。”
李存勖微笑。
石敬瑭已经把他自己的嘴堵上了,这很好。他的任务,就是负责皇帝的安全,搬弄唇舌,看来他是不会做的。
转过头看了一眼李知柔,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嗯,史建瑭不错,通知他,带上两万精兵,随朕立刻去太原。”
李知柔明白,皇上现在要回太原,那么肯定是又要他以盟主身份,主持黄河前线了。
“可是陛下登基之后,这个同盟,不是已经……”
话不需要说完,提醒皇上就行了。这个同盟,不是已经到头了吗?
皇上笑了笑:“薛王,朕又未曾下旨,那么这个同盟,就可继续存在嘛。你这个大盟主,朕也没有免职嘛,怎么,你就想告老了?”
李知柔明白了。同盟是否存在,全凭皇上好恶,皇上说有,那么自己就只能继续做盟主,不能当什么院长。
“臣遵旨。”
李存勖却总是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安排好,刚要上马,想起来了。
“知柔,朕回太原以后,军政大事,都由郭安时负责,但是邦国往来,是你来出面。”
李知柔心里好笑,皇上这是怕黄河前线的军政大权落入自己之手啊。怎么可能呢?自己根本无法驾驭郭崇韬、李嗣昭这帮人的。不过,君王的警觉,也不奇怪。
“臣遵旨。”
李存勖回到行宫后,马上召来安重诲。
“重诲,朕觉得,臣子们有机密禀告朕的时候,写奏章又可能泄密,颇为不便啊。”
安重诲知道皇上今天带着薛王去了小山密商这件事。
听到皇上为这类事发愁,马上出主意。
“圣人何不规定,今后若臣子有机密上奏,可火漆封固奏章后,圈上一个‘密’字。如此,奏章不经有司,直接上呈圣人,岂不省了许多勾当?”
李存勖赞许地看了一眼安重诲。
“重诲啊,你可真是文武双全。这个主意不错!”
这时候石敬瑭送来了一份军书。
李存勖看了看,笑了。
“哼,果然阿保机要当皇帝了。”
安重诲试探着问:“那么,东君娘娘,是否要去捺钵参加登基典礼?”
李存勖点点头。
“朕已经离开了沧州,所以,这阿保机称帝的事情,就交给东君去办吧。”
沉吟一下,还是告诉了安重诲。
“听说皇后有些不安分啊,不知是否得到那些遗老遗少的支持?”
安重诲吃了一惊,马上明白,难怪皇上要和薛王去小山上商谈呢,肯定就是这件事了。
但是这件事实在太大了,安重诲不敢按照自己的猜测来说话。
“圣人恕罪,臣不明白这个‘不安分’,作何理解?”
连安重诲都听不懂,看来自己的确是太含蓄了。
“今日薛王来报,说皇后可能有意自立复辟。”
皇上说的这么清楚,安重诲不能再装糊涂。
他也不想装糊涂。
“圣人登基,顺天应人,若真有人还想自立复辟,必将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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