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花园轩堂里,灯笼随风摆荡,火盆内的炭火将四下映得通红。
啪——
酒盏重重撂在地上,赖尚文红了眼睛,胡乱扯了袍子道:“你这骰子怕是灌了铅吧?”
对面吴海宁笑容一敛,恼道:“赖二哥这是什么话儿?前几日你赢钱时可没说骰子灌铅。”
一抖手,那骰子眨眼换了个一模一样的,径直丢在赖尚文面前。那赖尚文狐疑抄起,摇了摇却未觉异样。
左右二人道:“夜了,困得紧,要不今儿就算了?”
另一人也道:“散了散了,明儿再耍!”
赖尚文方才输了十几吊钱,哪里肯罢休?当即扯着二人道:“这时辰还早,再耍一遭。好歹让我回些本儿。”
吴海宁就道:“罢了罢了,赖二哥这几天走背字,我看还是改天再说吧。”
“就一把!不拘输赢,一把定胜负。”
有人就道:“那方才怎么算?”
赖尚文咧咧嘴:“我写欠条就是了,我爹可是宁国府总管,还能差你那几吊钱?”
牌九重新码放,吴海宁拾了骰子,抖手打出,赖尚文拿在手中一看,顿时大喜过望!
到手两张红色两点,是为地牌。这牌九文牌分作天、地、人、和、梅花、长三、板凳,地牌极为少见,赖尚文输了一晚上,如今只道时来运转,便是再强行忍着,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见此情形,吴海宁与另一家自是不跟,只余下单大鸿苦着脸儿一直跟将下去。筹码越叫越高,少时便加到了二十吊。
眼见赖尚文还要再加码,吴海宁劝道:“不过是弟兄耍顽,二十吊不算少了,我看差不多开牌吧。”
赖尚文笑吟吟道:“老单,伱怎么说?”
单大鸿蹙眉道:“不跟了,开牌。”
赖尚文嘿然道:“算你识相,看好了!”
啪——
牌九砸在木板上。“地牌!”
正要搓手收钱,却见单大鸿不紧不慢丢下两枚牌九,却是一红一黑十二点,天牌!
赖尚文顿时瞠目结舌,好半晌恼道:“你,你诈我!”
那单大鸿不紧不慢道:“我若真想诈你,方才就往上加码了。都说了你走背字,偏生不信。”
吴海宁打着哈欠道:“罢了,赖二哥,单大哥也是一番好意。不过是二十吊钱,值当什么?这么点儿钱从哪儿找不回来?散了散了,明儿休沐,兄弟带去找乐子去。”
赖尚文有苦难言。他前番偷偷与贾蓉的丫鬟私会,被贾蓉讹了百多两银钱,好容易到得李家,不过半个多月光景就输进去快五十两了。他月钱不过一两,拿什么还?说不得还得回家扯谎,哄了老子娘才好还账。
赖尚文郁郁而归,卷了被褥翻来覆去好半晌方才睡去。
转过天来,因着与吴海宁交情最好,赖尚文干脆寻了管家吴海平,将休沐定在这日。一大早便跟吴海宁出了府邸,朝着外城护国寺而去。
这日正赶上护国寺庙会,二人游逛一番,吴海宁忽而瞥见一当铺,嘿然道:“赖二哥且等兄弟一会子。”
说罢大步流星朝当铺而去,赖尚文心下纳罕,但见吴海宁临进门前自袖笼里掏出一枚珐琅彩的鼻烟壶来,不过须臾光景,待再出来,便见吴海宁手中掂量着几枚碎银。
那吴海宁笑道:“今儿发了利是,赖二哥一应花用,都算兄弟的!”
赖尚文笑道:“说实话,那珐琅彩鼻烟壶打哪儿来的?”
吴海宁眨眨眼:“哪儿来的鼻烟壶?赖二哥莫要冤枉人。”
赖尚文当即嘿然不语,这等情形他在宁国府早就见惯了,又怎会不知内中门道儿?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上主子,可不就得吃主子的?荣国府起大园子,大伯家起小园子,这主子吃肉,下头人总要喝点儿汤吧?
赖尚文自觉摸清了李家府邸门道儿,因是心下放松,当即随着吴海宁胡吃海塞一番,自是不提。
……………………………………………………
这日香菱新才破瓜,李惟俭温存半日,许是奔走惯了,这一闲暇下来总觉周身别扭,因是到底下晌时去了外城的蒸汽机厂子。
此时厂子又扩充了几分,刚好曹允升今日也在,一老一少随即四下巡视。李惟俭见场地里堆满了生铁料,心下略略不解,管事儿的紧忙道:“伯爷不知,这是囤到二月的铁料。如今眼看就要腊月,等运河彻底走不得船,再想要铁料就得用套车拉运,到时候价钱起码要涨三成。”
是了,津门到京师的运河冬日里可是会上冻的,走不了船,可不就得多抛费一些运费?
又去查看离开开布置的蒸汽机,那蒸汽机虽造了出来,却只造了两台。别看只扩大了一番,其中工艺可不是寻常可比。
方才造出来时,股东们雀跃不已,纷纷往外推销。奈何就乐亭铁厂订购了几台,江南士绅虽咋舌不已,却没一个下定的。一问方知,如今这会子江南织场还没设计出一整套的动力应用方案,这般大的蒸汽机实在无用武之地。
因是厂子给铁厂造了六台,留存了两台,转而又开始造小马力蒸汽机。
李惟俭不由得挠头不已,暗忖什么时候都缺人才啊,若是有人设计出织场厂房,一台蒸汽机带动百十台织机,江南士绅又哪里会只购买小马力的锅驼机?
推行工业化之路道长且阻,慢慢儿来吧!
游逛一圈儿,正要回返自家,又有管事儿的来寻,苦着脸道:“按说这事儿也只能求到伯爷了……如今铁料是不缺了,奈何那膠乳须得从内府采买。奈何内府连番推脱,只道膠乳所产甚为有限,须得紧着内府供应。这……若是没了膠乳,咱们这蒸汽机虽也能运行,可漏气太过,气力起码少了一大半儿啊。”
又是个棘手的问题,那橡胶树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长成的。李惟俭只道转头与内府商议一番,总要分出一些份额来给厂子。亏得蒸汽机厂子内府也投了股子,不然如今忠勇王还不曾回返,那俩协理大臣还真不好打交道。
又有一桩,几名管事虽时时耳提面命,可还是有工匠疏忽大意,六月里那搅拌反射炉喷出铁水,生生烧死了三名匠人。
厂子足足赔付了四百两银钱,方才将匠人家属安抚住,没闹到顺天府。饶是如此,也有御史言官上本弹劾,曹允升私下又砸了几千两方才将此事压下。
李惟俭乐了:“赔付匠人才四百两,打发御史却要几千两。”李惟俭不知怎么说好了,可大顺国情如此,厂子又在京师,可不就得被那帮子清流讹诈了?
那曹允升便道:“依额看,不如将厂子搬去乐亭。在那地方出了事儿,打发知县才几个银子?”
李惟俭思忖一番道:“过了年试试拆分,将反射炉拆去乐亭。”
“这才对咧!”曹允升笑了笑,忽而道:“伯爷,那铁厂的股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形?额们都准备好银子咧,这朝廷怎地又不卖了?”
没错,乐亭铁厂原本往外卖出一部分股子,奈何苏州西山岛水泥务太过赚钱,如今朝廷打赢了青海之战,刨去抚恤、封赏,竟然还结余了一千多万两银子,那铁厂眼看着又是个下金蛋的,因是工部、内府同时上书圣人,干脆这铁厂股子咱别卖了,都攥在手里头,往后出息都是朝廷的。
此言正合圣人心意,因是这铁厂股子迟迟不见上市,倒是让曹允升等财主白白翘首以盼了数月。
李惟俭便笑道:“无妨,那股子总不能一直拢在朝廷手里,此时不卖,焉知来日不卖?”
大顺不缺钱?等他李惟俭将火车搞出来,单单修个一横一纵朝廷就得吃不住,到时候这股子还得拿出来发卖。
与曹允升等辞别,曹允升又张罗着宴饮,李惟俭笑着婉拒,随即启程去了一趟内府造办处。
湘云生儿在即,总要送一份合适的礼物才是。这礼物既不能寒酸,也不能太过贵重。造办处小吏见来者是李惟俭,自是笑脸相迎,游逛一番,李惟俭方才选了一条缠丝白玛瑙的手串。
……………………………………………………
过得两日,已是冬月十九。起先两天,香菱心下自是满满的柔情蜜意,奈何一载过去俭四爷气力大增,这床笫之间香菱自是遭受不住。
昨儿夜里又是折腾了许久,直到日上三竿香菱方才起身。先行与甄大娘一道儿用过早饭,甄大娘话里话外的探寻,让香菱脸颊绯红一片。回得内宅,听闻俭四爷一早儿便去了厂子,香菱略略歇息了,待到下晌紧忙便请吴海平备了马车,急匆匆赶往荣国府。
诗词一道她方才在门外徘徊,正是上心的时候儿,错非这几日耽搁了,只怕早早儿便来拜会师父黛玉了。
午时刚过,车马到得荣国府。门子自是认得李家马车,紧忙上前迎了,却见来的只是香菱,当即大失所望,却也恭恭敬敬通禀了,又寻婆子将香菱引进了内宅。
昨儿下了一场雪,这会子宝玉、三春、宝钗都到园子里赏雪,偏生黛玉托词体弱不耐风寒,便留在后楼中读书抚琴。
丫鬟雪雁引着香菱入内,先行急走两步笑道:“姑娘,快瞧瞧谁来了?”
“香菱?”黛玉按下琴弦,笑道:“还当你过几日才来呢。”
香菱就笑道:“刚拜了师,总要勤快些,不然师父可不教真本事呢。”
黛玉就笑道:“我不过粗通文墨,又哪儿来的真本事?写些诗词,也不过都是应景儿的居多。”
女官卫菅毓情知刻下碍眼,便起身道:“姑娘且先歇着,我这会子有些憋闷,正好儿下去游逛一番。”
黛玉赶忙命紫鹃伺候着,送别了卫菅毓,这才扯着香菱落座。二人说过一些闲话,香菱便将一些不解问了,待黛玉回了,这才略略恍然。
倏忽笑吟吟说道:“得了林姑娘解疑,真真儿是醍醐灌顶。这几日除去林姑娘画下的词句,我又偶然看到一首,内中多有不解之处,正好儿也请林姑娘指教指教。”
黛玉心思剔透,哪里不知香菱之意?想着大抵是俭四哥所做的诗词,顿时羞怯了几分,低声道:“你且说来。”
香菱清了清嗓子,诵道:“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操缦已三更,
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
一首浣溪沙吟诵罢,香菱便见黛玉略略失神,只不住地呢喃那句‘我是人间惆怅客’,心下便笃定,四爷的诗词也是顶好的呢,不然林姑娘怎会恍惚?
却不知黛玉忽而想起素日里自己在小楼抚琴,俭四哥时常便在东大院边儿上的小花园里散步,料想便是那时听到了自己琴声中的忧伤吧?
这一阙浣溪沙,分明就是写给自己的。
黛玉心下思忖着,面上羞红一片,好半晌不曾回过神儿来。
香菱抿嘴而笑,直到黛玉面上羞红褪去,这才道:“林姑娘?这词——”
黛玉正色道:“俭四哥果然极有才情,这般诗词,我怕是写不出来的,更不好评述。倘若流传出去,说不得会引得四下传唱呢。”
香菱虽想过四爷的诗词顶好,却未料到竟好到了这般。她寄情诗词,虽不似黛玉那般文青性儿,心下却也一般仰慕能写出传唱千古名句的才子。因是心下愈发熨帖,只觉的过去那十来年的苦楚果然没白遭受,如今可不就时来运转了?
忽而听得外间叫门,雪雁紧忙去开了门,随即引着探春快步上得楼来。
“咦?香菱也在?”
香菱紧忙起身见礼,探春笑眯眯颔首,随即凑过来道:“林姐姐,湘云明儿便是生儿,林姐姐打算送些什么物件儿?”
黛玉便道:“不过是应景儿的,或送扇面儿,或送书册。三妹妹还没想好送什么?”
探春苦恼道:“前回听湘云说做女红辛苦,我便寻思送个玛瑙的顶针,奈何那顶针一时寻不见。”
哪里是寻不见?探春但得了好物件儿,留存不过几日,便会被赵姨娘撒泼打滚哄了去。
“连着两年没过好生儿,这回总要郑重一些。我打算送个扇面儿,就怕与林姐姐撞在一处。”
黛玉噗嗤笑道:“三妹妹既要送扇面儿,那我就换成书册好了。”
香菱纳罕道:“史姑娘爱读书?”
黛玉笑容更盛:“她呀……只怕捧起书册来,须臾便要瞌睡过去。咯咯……不过我送这书册,保准她喜欢。”
说着,黛玉起身,自书架上抽出一书册来。香菱略略一瞥,便见封面赫然写着‘郭青螺六省听讼录新民公案’几个字。
香菱不识货,探春却是有见识的。紧忙凑过去观量了,咋舌道:“林姐姐真阔气,这书只怕是天启年间再版的,留存至今就算不是孤本,也是善本了。”
黛玉笑道:“哪里阔气了?不过是有一屋子酸书罢了。”
去年此时,通州驿馆匆匆一会,俭四哥将一匣子银票交与了紫鹃。事后点算,内中足足五千两!黛玉虽不在意这些,却知心意难得。如今一年过去,不过抛费了几百两,还余下四千多呢。
莫小看了这几百两,因着紫鹃、雪雁四下抛洒银钱,不知免去了多少口舌、气闷,又因着两个丫鬟如此大方,荣国府中黛玉风评瞬间转好,都道林姑娘体恤下人。
想起此事,自然就念及李惟俭,可探春在此,是以黛玉只瞥了香菱一眼,便将心中的话忍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这会子探春刚好发问:“香菱,俭四哥明儿也去保龄侯府吗?”
黛玉不禁凝神听了,就听香菱笑道:“一早儿就收了请柬,四爷明儿也去呢。”
探春合掌笑道:“好些时日没见俭四哥,明儿能见了!”
探春却不知抢白了黛玉的话儿,林姑娘心中何曾又不是这般想的呢?按下心思,黛玉便笑道:“明儿正要见见‘人间惆怅客’呢。”
香菱笑着颔首,探春却莫名不已,忙问:“这是什么典故,我怎不知?”
那诗词哪里能告诉探春?黛玉便调笑道:“三妹妹想知道?”待其颔首,黛玉以袖掩面笑道:“我偏不告诉你!”
探春顿时佯怒:“好啊,林姐姐也学着欺负人,看我不呵你痒!”
一时间,小楼里满是欢声笑语。
正巧宝玉等赏过雪,从园中出来刚好经过后楼,听得欢声笑语,宝玉便跃跃欲试。刚要迈步,便见紫鹃与卫菅毓自远处转了回来。
宝玉面上一滞,自知招惹不得,只得怅然而去。
……………………………………………………
转过天来,一早儿用过早点,黛玉等姑娘便紧忙梳洗打扮,带了丫鬟、婆子,会同带头的王熙凤,去得前院儿乘了马车,一齐往保龄侯府赶去。
贾母虽是保龄侯、忠靖侯的姑母,却因当年之事,史家、贾家少有往来。前回还是宁国府发引。这回湘云庆生,贾母虽不知内情,可这般亲戚走动,贾母自是乐见其成。因是非但不曾阻拦,还授命凤姐儿将一众哥儿、姐儿看顾了。
这回大奶奶李纨因着王府西席差事,依旧不得成行,却也打发了贾兰带了贺礼。王熙凤四下看顾,好容易将哥儿、姐儿都劝上车来,自己方才坐进马车里。
捧着手炉顿时抱怨道:“诶唷唷,早知如此,就该让大嫂子领了这差事。本道出去耍顽一番总能清闲一回,谁料竟比在家中还累。”
平儿便笑道:“不过是一来一回要奶奶看顾,到得保龄侯府,姑娘、哥儿们自去耍顽,奶奶倒是能偷个懒。”
王熙凤蹙眉道:“姑娘们也就罢了,便是耍顽也有个度。倒是那两个哥儿不是省心的。”
平儿自知,王熙凤说的是宝玉与贾兰,想起此前在俭四爷的香山别院就生出一出事端来,平儿不禁忧心道:“还能如何?只能打发下头人看仔细了。”
说话间车马一路西行,约莫小半个时辰到得保龄侯府。
自角门进得宅邸,一众人等到得仪门处便见保龄侯夫人竟迎在了此处。按说王熙凤等都算晚辈,不该如此劳动,可终究是两家走动不多,因是保龄侯夫人便郑重了许多。
那湘云就随在保龄侯夫人身旁,眼见一众兄弟姊妹到来,顿时喜不自胜。错非顾忌婶子还在,只怕就要疯跑着迎过来了。
王熙凤瞥见保龄侯夫人,自是吓了一跳,紧忙上前见礼。众人说说笑笑往内宅行去。
入得厅堂里,保龄侯夫人逐个看过,略略夸赞了宝玉,又扯着黛玉等说话儿。
从贾母处论,除去黛玉要称表舅母,余下众人须得称保龄侯夫人一声表婶,王熙凤便说道:“表婶太过当回事儿,咱们不过是小辈儿的,哪儿能劳动表婶亲迎?”
保龄侯夫人就道:“家中难得热闹,老爷前头有事儿绊住了,纕哥儿、穰哥儿又不是周到的性儿,可不就得我来迎一迎?算算家中好些时日不曾热闹过来,湘云这孩子这二年,先是病了一回,后头又赶上老爷归来,这生儿一直不曾办过。
我便想着湘云年岁也大了,便好生热闹一场。”
这般话王熙凤哪里肯信?却一时间不知保龄侯夫妇到底何意,因是只能附和着。
略略说过一会子话儿,保龄侯夫人起身去安置家中事务,点了史纕、史穰二人作陪。这兄弟二人与宝玉年岁相当,却书生气十足,史穰还带了厚重的近视眼镜。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时而之乎者也。
宝玉与之略略说过几句,顿时心下烦闷不已。
偷眼去看姊妹们,便见小寿星湘云好似被众星捧月般簇在当中,这会子三春、黛玉纷纷送上贺礼。
迎春送了手炉,探春送了扇面儿,惜春送了一画儿,黛玉送了话本子。湘云素日里在候府憋闷,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儿,因是兴奋得小脸儿红红的,叽叽喳喳不停说着话。
接过黛玉贺礼,湘云顿时撇嘴道:“林妹妹又送书册,是怕我夜里睡不好?”
“咯咯,你仔细看过再说话。”
湘云低头观量几眼,又紧忙翻阅了两页,顿时惊喜不已:“原是……额,这般书册,林姐姐果然懂我。”
黛玉便笑着嗔道:“不合你心意便是林妹妹,合了心意又是林姐姐,我啊,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
湘云起身揽了黛玉的胳膊,娇嗔道:“不拘是姐姐还是妹妹,总之记你的好儿就是了。待你过生儿,我也送你个合心意的物件儿。”
黛玉便道:“那我可就等着了。”
说话间宝玉也凑将过来,送了一扇,却是与探春撞在了一处。探春心下就有些不悦,禁不住道:“宝二哥怎地也送扇面儿?昨儿不说好了我送扇面儿吗?”
宝玉笑道:“本道送个扇坠,奈何没寻见可心的,又刚好瞧见这扇面,便干脆送湘云了。”
湘云浑不在意,抄起两个扇面来回忽扇,笑道:“都要都要,到夏日里我今儿用这把,明儿用那把,这就叫雨露均沾。”
厅堂里顿时欢笑声一片,湘云正待张罗着先行到后花园游逛一番,赏雪赏梅,忽有婆子入内报:“两位哥儿,竟陵伯到了!”
黛玉顿时身形一滞,宝玉、惜春、湘云还不曾反应过来,探春便叫道:“俭四哥来了!”
余者这才恍然,敢情来的是李惟俭。但见史纕、史穰紧忙起身去迎,几个小的还不觉得有异,王熙凤却心下感慨。
瞧着都是一般年岁,差不了两岁,如今宝玉还被当做孩童,那俭兄弟却位居人臣,声名远扬。再想起这两日方才又跟贾琏吵过,王熙凤就不禁气闷不已。
有本事也就罢了,给她赚个夫人诰命来,随贾琏讨小老婆。什么本事没有,就知往脂粉堆里钻,简直就是不可救药!
湘云本道要等李惟俭一会子,奈何左等不见,右等不来。过得好半晌,两个堂兄史纕、史穰回返,湘云过问,那史穰才道:“父亲正与俭四哥说着话儿呢,怕是一时半晌不得空。”
湘云心下杂乱。二叔、二婶这二年没少提及李惟俭,今儿赚了多少银钱,明儿升了官儿,如今又封了伯,夸赞之余,堂兄史穰自是没少吃排头。用耳熟能详的话来说,如今李惟俭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湘云又长了两岁,虽还懵懵懂懂,可也知些人事儿了。自是知晓二叔、三叔,有撮合她与俭四哥之意。
婚嫁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是因着还小,湘云倒没旁的念头。但凭二叔、三叔安置,到时候依命行事便是了。
加之她性子开朗,不高兴的、费心思的,转眼便会抛诸脑后。因此这会子她只想着俭四哥这回会送她什么物件儿,随即便兴高采烈道:“过会子戏班子就来了,咱们不若趁此逛逛后花园,又来个踏雪寻梅。”
宝玉当即出声附和,他实在不耐与史纕、史穰说话。于是众人纷纷围了外氅,丫鬟、婆子簇拥着,浩浩荡荡朝后花园寻去。
……………………………………………………
书房里。
香茗又续,氤氲升腾。墙角一盏檀香袅袅,李惟俭便笑着赞道:“世叔这书房竟有几分禅意。”
史鼐摆手笑道:“不过是邯郸学步,略略知晓几分禅学,也好与人攀谈时凑个趣。”
感念的话,方才已然说过,此时不好多提。
因是史鼐沉吟道:“待开了年,我只怕就要外放了。”
李惟俭笑着拱手:“恭喜世叔得偿所愿。”
史鼐满脸苦涩:“办砸了差事,巡抚变按察使,何喜之有?”
“按察使掌一省刑名,十分紧要,可见圣人还是愿意再给世叔机会的。”
史鼐颔首,感叹道:“不瞒贤侄,我史家虽是军功起家,可自前一代便转而从文,于战阵之道再也不曾沾染。那日落水,险些呛死过去。我……是真真儿的怕了,谁曾料到扬州盐商竟猖狂至此?”
没错,截杀钦差的屎盆子扣在了八大盐商头上。至于朝野信不信,呵,反正朝廷就是这般定的,爱信不信。
李惟俭便道:“莫说是世叔,小侄不也如此?那日初次上阵,两股战战,生怕准贼杀进来,只一股脑的将东风砸过去。错非部总打发人来叫停,只怕随行四千枚东风都被小侄放出去了。”
史鼐笑着连连摇头。知道这是安慰他的话,因此并不当真。说过一会子朝政,史鼐忽而道:“贤侄如今十六了吧?”
李惟俭忙道:“六月里的生儿,到明年就十六了。”
史鼐不禁意味深长笑道:“十六,不小了,也该顶门立户了。”
“这却不急。小侄想着,总要趁着这几年实心任事,这娶亲一事,不妨慢慢物色。”
史鼐顿时暗喜不已。湘云如今才十岁出头儿,到明年才十一,年岁实在太小。若耽搁上二三年,十五六的年纪正好出嫁。
他不知李惟俭心中只想着黛玉,待黛玉斩衰,总要二、三年光景,可不就不着急吗?保龄侯只道李惟俭心下明了其意,二者已然有了默契,因是待李惟俭愈发热切。
说过一会子话,想着总要让两个小的多接触一番,因是便道:“今儿是湘云生儿,我可不好越俎代庖,贤侄快去后头吧。说不得湘云早就盼着了。”
“是。”李惟俭笑着起身,随即被管事儿的引着去了后宅。
别提什么外男不外男的,李惟俭可是救了史鼐性命,这情分堪比通家之好。
方才过了二进院门,那史纕、史穰兄弟二人就迎了上来。却道如今众人都去了后花园赏景儿,随即引着李惟俭往后花园行去。
这保龄侯府,开国初便造下了,比之忠靖侯府大了一倍有余。盖因那会子空地多,到了忠靖侯时反倒不容易挪腾了。
便有如李惟俭,如今是二等伯,想要扩充府邸而不得,前后左右都有来历,赶谁走都不好。
沿抄手游廊徜徉而行,远远就听银铃般笑声传来,继而一袭红影遥遥招手:“俭四哥快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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