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蓉昨儿得了二百两银钱,下晌便与薛蟠、贾蔷去了锦香院。一夜厮混,临近午时方才回返。这会子正在房中休憩,忽而便有婆子来请:“老爷有请,大爷还是赶快去吧!”
贾蓉不敢怠慢,哈欠连天穿了衣裳,急忙忙朝书房赶来。进得书房里,忽而瞥见李惟俭,贾蓉心下顿时一惊!
暗忖那赖尚文怎地如此不济事,这才一日光景就东窗事发了?转念一想,那偷东西的是赖尚文,又与自己何干?总不能因着奴才秧子胡乱攀咬,便认定自己是主谋吧?
且那图样子只值二百两,能有多大事儿?
这般思忖着,贾蓉虽心下惴惴,却比照方才安定了少许。笑吟吟一拱手:“父亲……哟,俭四叔也在?侄儿给俭四叔请安了。”
李惟俭木着一张脸没言语,贾珍喝道:“好畜生!你做下的蠢事,如今还好似没事儿人一般,家法呢?”
贾蓉自小被贾珍打到大,闻言顿时两股战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到底是何事啊?”
一旁的李惟俭心下玩味,出言道:“珍大哥,许是赖尚文不过一面之词,总要问清楚了蓉哥儿再说。”
贾珍强忍住怒气道:“我且问你,你可指使赖尚文盗取俭兄弟的图样子了?”
“这……父亲,并非如此啊!”贾蓉连忙叫起撞天屈来,说道:“那赖尚文手脚不干净,偷了儿子物件儿,正巧被拿个正着。儿子想着这厮暗地里不知偷了多少,因是便让其签下借据。
不料转头儿赖升就求了父亲,将那赖尚文放出府去。儿子本道从此眼不见心不烦,不想前几日又撞见那厮。儿子略略催逼一番,那厮就说过几日定然还账。不料,昨儿就拿了图样子来,只说是俭四叔丢弃的废纸。”
“那废纸呢?”贾珍追问道。
贾蓉蔫头耷脑道:“刚巧冬官正对那图样子有意,儿子便卖了二百两。”
“混账!”贾珍这会子还不知此事有多严重,只觉丢了脸面。堂堂国公府嫡子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便串通家奴谋算亲戚,这事儿若是传出去,让外人如何看宁国府?
心下羞愧,贾珍面上挂不住,上前一脚踹在贾蓉胸口,夺过仆役捧着的棍子,抡起就打。
“啊——儿子错了,父亲饶过我这一遭吧!啊——”
两棍子抽过去,贾蓉顿时哀嚎不已。
贾蓉这贱骨头挨揍,李惟俭自是乐得袖手旁观。怎奈那贾珍高举棍子,兜头盖脸……分明是奔着取贾蓉狗命去的。这贾蓉一死,来个死无对证,还怎么谋算宁国府?
李惟俭赶忙上前阻拦,那贾珍却道:“俭兄弟闪开了,今儿我非要打死伱孽障不可。”
李惟俭忙道:“珍大哥不忙,且先问分明,那火铳图样子到底落在何处再说。”
“火铳图样子?”地上的贾蓉顿时委屈不已,赶忙道:“那巴多明瞧不上火铳图样子,说内中有缺失,只肯出二十两银子,打发叫花子也似。侄儿岂会在意区区二十两?临行时随手将那图样子撕了……”
李惟俭好一番心惊肉跳,这巴多明果然抠门,明知火铳图样子是好东西,偏生贬得一文不值用以压价。亏得贾蓉这厮想简单了,不然此番谋算岂非就落了空。
他面上无语,身旁的贾珍却是灵醒的,闻言顿时骂道:“蠢货,你上了那西夷的当了!”
贾蓉眨眨眼,随即恍然:“野牛肏的巴多明,我跟你没完!”
李惟俭叹息一声,对那贾珍道:“珍大哥,事到如今,烦请珍大哥速速追回图样子。若流落番邦域外,只怕——”
贾珍正暗自思量,忽而脚步声匆匆,却是尤氏引着贾赦快步而来。却是听闻贾蓉挨打,尤氏自知劝说不住,紧忙打发人去西府请了大老爷贾赦来说项。
进得内中,见贾蓉畏缩地上,李惟俭与贾珍二人面沉如水,贾赦自觉脸面十足,当即问道:“这是怎地了?都是一家人,有事儿不妨坐下好好儿说话。”
李惟俭这会子哪儿有心思与大老爷贾赦说嘴?因是拱手道:“世叔见谅,我如今心乱如麻,就不多陪了。珍大哥,告辞。”
说罢竟扬长而去,只把大老爷贾赦弄了个莫名其妙。自打迎春与俭哥儿两情相悦,虽说这亲事不曾落定,还哪一回俭哥儿见了他大老爷不都是笑脸相迎、毕恭毕敬的?何曾这般失礼过?
眼看着,俭哥儿这是急了眼了啊!
贾赦赶忙扯过贾珍,问道:“到底何事啊?”
贾珍叹息一声,略略说过,旋即紧忙吩咐人备车,领着二十几号仆役直奔外城而去,说什么都要将那火铳图样子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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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打开,内中传教士瞥见来者是巴多明,本能地朝四下看了眼,这才点点头,将巴多明让进室内。
待进得内中分宾主落座,那人才道:“巴多明兄弟,你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两天。”
“我知道。”巴多明改用拉丁语说道:“准噶尔人损兵折将,我想沙皇陛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恰恰相反,”那人说道:“俄国东扩之路被庞大的大顺帝国阻挡了,如今沙皇陛下有意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西方。你知道,漫长的冻土带,沙皇陛下没有余力将太多的注意力投放到东方。”
“那准噶尔人?”
“沙皇陛下认为扶持准噶尔人,作为俄国与大顺的缓冲是个不错的主意。”
巴多明揶揄道:“可惜准噶尔人从未放弃过他们的大蒙兀梦。”
那人笑道:“可是准噶尔人更想统一草原,就像他们的先祖那样。所以,短期来看,扶持准噶尔人是个好主意。”
巴多明点点头,说道:“直说了吧,这次我得到的可是好东西,希望沙皇陛下言而有信。”
那人说道:“当然。俄国虽然穷苦,但沙皇陛下很富有。你送的那枚东方神箭,沙皇陛下有意列装在军队中。虽然准头很糟糕,但很明显,它比火炮还远。而你,我的兄弟,你已经得到了丰厚的报酬。”
巴多明略略颔首,随即又摇头道:“不够,我这次得到了新式火枪图纸,还有一台有意思的机器图纸。”
那人笑道:“当面与沙皇陛下交涉吧,陛下从来都是慷慨而通情达理的。”
巴多明说道:“大顺对宗教禁锢的越来越厉害,让人感到窒息,我希望明年冬季在温暖的马赛过冬。”
那人笑而不语,巴多明将面前的茶水饮干净,这才丢下两张纸笺来,随即起身而去。
他的运气有些糟,在街上走了一刻钟也没等到一辆人力车,只得咬牙雇请了一辆骡车,朝着自家回返。
一路上巴多明暗自畅想,等领到沙皇那笔丰厚的奖赏,一定要买下一座修道院,有葡萄园那种,最好再组织一批唱诗班……
马车距离家门渐近,巴多明挑开窗帘,忽而目光一凝。遥遥便见二十几人将自家围了个严严实实,领头的那名大顺官员他不认识,却能分辨出应该是一位武官。
武官?被发现了吗?
当初大顺与俄国在黑龙江流域爆发冲突,巴多明就充任了翻译。谈判期间暗地里给俄国人透露情报,得了不少好处。可惜俄国人的兵力太少了,大顺只发出一镇兵马就将俄国远东据点尽数拔除,一路追击到贝加尔湖畔。
那位俄国男爵被俘的时候,巴多明已经准备好跑路了,事实上他的确跑去了澳门。直到一年后听闻,那位被俘的俄国男爵没进山海关就重伤不治,且事后大顺并没有迁怒其余传教士,认定泄密一事不曾泄露,巴多明这才重新回返京师。
作为一个有过长期经验的间谍,巴多明有着极强的警惕心,他觉着这次的事儿或许比上次还严重。因此他放下车帘,操着生硬的官话道:“险些忘了一件事,送我去内城……多给你五十文。”
车夫含混着应下,挥舞马鞭,那骡车便经过贾珍等人身边,朝着内城行去。此时巴多明已经下定了心思,跑吧,没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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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大老爷出面说项不成,转头儿回来便将此事说与了邢夫人。那邢夫人又是个碎嘴的,眨眼便将此事传扬得人尽皆知。
随即还不罢休,紧忙到了荣庆堂,嚷嚷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贾母本就不待见邢夫人,见不得她正等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家子气,因是便沉了脸儿,说道:“有事儿慢慢说,怎么就不好了?”
“老太太不知,方才珍哥儿媳妇打发人来请大老爷出面说项,只说珍哥儿怕是要打死蓉哥儿了,大老爷不明就里赶忙去劝阻,这才知道,原是那蓉哥儿串通下人盗取了俭哥儿的图样子,惹得俭哥儿登门问罪……”
贾母眉头紧蹙,道:“你慢些,怎地又扯到俭哥儿了?”
邢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荣庆堂中人等方才明白过来。这会子王夫人、李纨、王熙凤尽在,听清楚缘由,顿时不知如何言说了。
串通仆役盗取人家图样子,蓉哥儿实在太过下作了!
李纨与李惟俭是堂姐弟,长辈又都在,因是心下暗恼不已,却不好开口说什么。
王熙凤也是两难,她与俭兄弟的关系,自是紧密。可蓉哥儿这小辈也是好的,素日里有什么吩咐,都尽心尽力去办了。因是王熙凤这会子也不好开口。
王夫人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贾母沉吟好半晌才道:“蓉哥儿实在是不成器,怎能干出这等事儿来?”
王夫人却道:“老太太,俭哥儿此番……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不过是个图样子,既是画出来的,回头儿再画一份就是了,何必伤了亲戚情分?”
邢夫人等的就是王夫人这句话,当即开口道:“太太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听闻,那图样子可是新式火铳,这要是泄露给番邦域外,说不得回头儿咱们大顺就得吃了大亏。”
还不等王夫人反驳,贾母便道:“了不得啦!老国公在时,偷盗弓弩都是杀头的罪过!”
王熙凤赶忙道:“老太太见多识广,快跟咱们说说是怎么个情由?”
贾母悠悠道:“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老国公那会子还是京营节度使,有副将偷了军械发卖,不料转头这弓弩便被白莲教贼子用来造反。上头查下来,一下子就查到了那副将。老国公屡次求情,太上念及其征战有功,这才没牵连家小,只判了那副将一个斩监候。”
听得此言,一众夫人唏嘘不已,王熙凤感叹道:“还是老太太见识多,换了我们小的,只怕还不知俭兄弟为何着急呢。”
王夫人便笑着道:“这俭哥儿……到底还是年岁小。既然查出来了,莫张扬出去,私下里与珍哥儿言语一声儿就是了,何必弄得兴师动众的,将老太太都唬了一跳。”
李纨顿时蹙眉不已,正要出言,却听王熙凤道:“太太这话儿可就不多了。那事儿俭兄弟可是担着责呢,来日若果然流传出去,查出来是打俭兄弟府邸传出去的,说不得惹恼了圣人,就得拿俭兄弟发落呢。”
王夫人笑着点头道:“是我想差了,还是凤姐儿想的周全啊。”她心下笃定,自打上回要收回暖棚营生,这侄女就与自己生分了。
王熙凤正要说些旁的,忽而有丫鬟进来道:“老太太,珍大爷请见!”
贾母思忖道:“这会子来见我?快请进来吧。”
内中都是妇人,又是自家亲戚,因是也不用避讳。须臾便见贾珍大步流星而来,到得内中长揖到地:“老太太,晚辈家门不幸,惹了天大的祸事,还请老太太救晚辈一救!”
贾母讶然道:“这话儿是怎么说的?珍哥儿,到底是何事啊?”
贾珍苦笑道:“料想老太太也知晌午时俭兄弟登门问罪之事了?晚辈责打了蓉哥儿一通,转头就去寻那巴多明。奈何自晌午到如今,晚辈寻遍了京师也寻不见那巴多明的踪影。”
“这——”贾母暗忖,那西夷莫不是跑了?
就听贾珍拱手道:“还请老太太转圜一二,无论如何请俭兄弟宽限几日,晚辈一定将那图样子追回来!”
大家过年好,祝大家新的一年龙腾虎跃、龙马精神!
三十开了半天车,又忙活一天,零点过了才得空码字。所以今天暂且这些了,等过几天回家看看能不能多更些补一补。
见谅见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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