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眉心像夹死只苍蝇,他平生哪受过这般憋屈,他呵斥道,“你们切莫去招惹赵缨!”
梁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家主突然甩了下折扇,眼角眉梢尽是诡色,“其实也不必这般惧怕,梁将军尽可前去,不仅要去,还要正大光明的去!”
众人不解,白家主解释道,“梁肃与我们不同,他是大楚的将军,还是上官澍的旧部,咱们知道梁将军令投良主,朝廷不知啊,上官澍也不知啊,定王和承乾公主亦不知!”
“为何我们不能让梁将军前去为探,伺机而动,若有机会,何尝不能报今日之仇?”
梁肃掩下心中的激动,故意表现出不情愿的模样,推辞道,“这样不好吧?若我前去,被公主看出来怎么办?”
萧二爷抬手,“刚刚你不是哭着喊着想去行馆吗?”
“可我是想给柳老报仇啊!不是做奸细啊,你们也知道我是个粗莽的武将,若不甚露了马脚,那岂不坏事?”
温如海闻言眸光微闪,心道你露馅没关系,朝廷因此杀了你,新换上的守将照样能为宗族所用。
四大族长也是这般想的,所以闻言并无一丝担忧,柳老淡声道,“你且前去,为吾等探查消息,若出了事,我自会救你的!”
柳老一发话,就代表已经无转机了。
梁肃拧眉,重重点头。
“那好吧……”
这时,门口传来老仆的声音。
几人密谈,柳弋常让自己的贴身老仆守着门口。
“老爷,刚刚夫人来过,让小的跟您说,小姐发脾气不吃饭,您若有空可去看看?”
一提到柳珥,柳老爷眼前顿时一黑,气的。
这个小畜生,若不是她惹事,他怎么能受此大辱?
还敢闹脾气?
她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
不知哪里来的野种,还敢跟他撒泼?
柳老爷朝着门外冷沉道,“她爱饿着就饿着,不必管她,我也不会去看她,还有,今后也不必拿她当柳府的小姐了,把我给她请的那些师父都辞了,让她好好给我闭门思过,若还想不明白,就给我滚出柳家!”
“是!”
温如海几人见柳家事多,不便再留,于是告辞走了。
出了柳家,温如海看着翻身上马要离开的梁肃,叫住了他,“梁兄留步!”
梁肃回头,“贤弟有事?”
温如海上前,温淡一笑,“倒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提醒梁兄莫要步某人后尘,须知得陇望蜀,朝三暮四终是没有好下场的。”
梁肃冷哼一声,“有话直说就行了,就烦你们这群文人,说话拐弯抹角的,不仔细听都听不明白,你不就是怕我再反水……你放心,我梁肃不怕死,但是我的妻儿老小都被他们掌控了,我还能做什么?”
梁肃上马,勒紧麻绳,声线渐冷,“这里的水那么深,谁来谁淹死,你总不会觉得我会期盼那么两个人救我于水火吧?”
温如海不置可否地笑笑,紧接着观察了一眼四周,发现没人后,压低了声音,黯然道,“我知贤兄轻鄙于我,但谁能没有苦衷呢?都是当官,在哪不是权力倾轧?换句话说,鱼肉中原也是死,鱼肉大理……总归落个活,我不似贤兄,怕死的很,且我乃寒门出身,走到一方封疆大吏的位置不易……”
梁肃回头端详了他半晌,忽而一笑,“今日一番话,倒是让我瞧见了贤弟一些风骨在身。”
温如海淡笑,“今后你我同朝为官,想必有的是机会互相了解。”
马蹄声渐远。
随行马夫前来问,“老爷,上车吗?”
温如海摆摆手,他想走走。
两侧的屋宇鳞次栉比,门窗紧闭,夜里看起来萧索冷寂,再撒上一层冷月,愈发清寒。
远处的黑暗隐隐像个大洞,几欲将一切邪祟吞噬,温如海收回目光,有些吓人。
幼时入学所学第一篇即为《礼仪大同篇》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
曾经,大理,夜不闭户……
……
柳府驴槽。
“珥小姐吩咐了,你把这堆豆子磨完才能睡!”
府里看守牲口的管事老曹颐指气使地说完,背手弓腰走了。
只留下一个粗布麻衣,身材娇小的少女,扶着磨盘,一圈一圈地转。
对面,就是驴槽,里面一排活驴闲着。
偌大的大理石磨盘,足一千五百斤,成年男子推着磨完一斤豆子要半个时辰,换成骡子和驴需要一盏茶,但少女要一个时辰。
这里有三十斤豆子,还是新豆,水多,不好磨。
少女脚下踩着一双草鞋,脚底已经冒出了水泡,时间一长,大理的天气热,就出了脓水,混在骚臭闷湿的驴槽里,倒显不出味道,就算显出来,少女也闻不出来了。
身上仅有的布料还是破破烂烂的,上面有鞭痕,血污,脚印……露出来的白皙中掺着污痕和红包,少女的头发乱糟糟地蜷成了一坨,夜里拇指大的蚊子围着她飞来飞去,嗡嗡嗡吵个不停。
可是少女麻木,不曾理会。
尖利的下巴始终低垂着,像行尸走肉一般。
突然,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厮偷偷从墙沿露出了个头,朝她轻声叫,“小母驴!”
少女肩背一僵。
顿了一下,又继续推磨。
小厮怜悯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又仔细地查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人后,壮着胆子过去,走到少女跟前,凭着月色,一眼就看见了少女脸上的大黑疤,他又叹了口气。
“你怎么不说话?”
“这么多豆子,你今晚都要磨完吗?”
“我跟你说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小母驴?”
少女又是一僵,这回,她抬起头,看向小厮,幽冷的目光看得人心下生寒,小厮后退了两步,呐呐道,“又不是我给你起的,是小姐给你起的!”
一提到“小姐”,少女周身的气压嚣张激动了起来,像要怒喷的火山一般,半晌却突然黯然了下去,她垂下眸,布满血疮的双手握紧了磨杆,指骨森森,咯吱作响。
小厮纳闷,“你是不是之前认识小姐,得罪过小姐?”
“说说嘛!”
“她为什么那么针对你,还说你抢了她的大哥哥,我不是笑话你,她哥哥是不是个瞎子啊?”
“要不然……”小厮小声嚅嗫,“谁会看得上你……”
少女的眸底突然滑下两行泪,面上却没有波动。
小厮见状大骇,“你别哭啊,我不是嫌弃你,我就是实话实说……啊呸,我也不是实话实说,我就是……我就是……你懂吗?”小厮抓耳挠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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