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禅从孔颖达书房内出来已近黄昏,厨娘早已经料理好了那鹿,尚未近前便能闻到肉香扑鼻。
终南山上的木屋并不比长安钟鸣鼎食之家,孔颖达一家人并无太多繁文缛节,时常同弟子们一同吃饭。此时,孔颖达的夫人杨氏和几个妾室尚未过来,只有一只小馋虫在吃着鹿肉。
王淑芸是个跳脱的性子,看见大哥王敬直和宇文禅猎了鹿回来,早就盯上了。
下午早些时候,她更是亲眼见到,王敬直霸气十足地手撕上门找事的柴正贤。王淑芸心中对于哥哥的那点怨愤早已烟消云散了,此时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王敬直切好递来的鹿肉。
她开口的动作小巧,拿肉的举动却甚是豪爽,那边王敬直用小刀细细切割鹿肉,王淑芸则是用手接过直接送进小嘴里,似乎王敬直切肉的动作还赶不上她吃肉的动作来得快。
见到宇文禅过来,王淑玉顾不得嘴里还有鹿肉,抬手招呼道,“宇文师兄,快来啊,这个鹿炙好香啊”,嘴里嚼着肉,她的声音都有些模糊。
宇文禅因为柴正贤的事情,心情有些不佳,与孔颖达谈话之后已经释然。
压力骤然放松之后,宇文禅才突然想到自己和王敬直今天大半天都在追击这鹿,下午回来之后又被柴正贤纠缠一番,现在回过神来,才感到自己的肚子都在咕咕叫。
宇文禅笑着上前,从王敬直手中取来刚切好的一片鹿肉,送进嘴里,轻轻一抿,鲜香四溢。
“干什么呢,我给妹妹切的,你抢什么抢”,王敬直伺候妹妹是乐意的,但是给宇文禅切肉就不一定了。
“你给宇文师兄切肉怎么了,这鹿还是宇文师兄射中的呢”,宇文禅还未及开口,旁边的王淑芸便率先打抱不平了。
“哈哈哈”,她生气地龇着两颗小虎牙,引得宇文禅和王敬直对视,两人会心大笑。
随后,三人去请孔颖达一家人来共同享用鹿肉。
晚上,吃饱喝足的宇文禅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白天的事情。自己孤身一人终究还是太弱小了,若不是有孔颖达和王敬直的庇护,便是霍国公一个家奴上门都能随意拿捏他。
就算自己仗着身手不怕他们行凶,可是一旦发生冲突,便招惹上了真正的长安权贵,引来对方私军甚至官军的追杀都是有可能的。
很容易,就要被迫落草为寇了。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别人得到的,一路以来,袁天罡、孔颖达、李木兰,甚至王敬直,都算得上是他困难时期的贵人。
他想要拥有自己赖以为生的资本!让敌人不再忌惮他的身边人,而是害怕他自己。
为官掌权目前来说是遥遥无期,即便是走平阳公主的老路,从军立功也得等到平定刘武周之后了。
宇文禅知道,平定刘武周之后,秦王李世民便要开启另一段传奇旅程,平定最强大的两个反王,夏王窦建德和郑国王世充,也许那时自己有机会展示才华。
至于眼下,不如找机会搞点钱,顺便在长安从头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作为穿越者,宇文禅最大的优势便是信息差,他有来自一千多年之后的互联网年代强大的信息碾压。
很快,宇文禅想到了自己的生财之道。
翌日清晨,刚过卯时。深秋的天空中,仅有几缕金光悬挂在远处山边,宇文禅已经扎马步半个时辰了,无论如何,他不曾忘记对自己身体的锻炼。
坚持大半年之后,扎马步和呼吸法的锻炼已经不再像当初那般累,而是变成了他的一种生活方式。并且,在这种简单的坚持当中,宇文禅有充分的时间进行思考。
王敬直伸着懒腰从屋里出来,见到宇文禅这般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轻轻招呼了声,“宇文兄弟,早”
当初王敬直刚来的时候,看见宇文禅清晨便这般刻苦,也想要尝试一番。
他这样的富家公子,养尊处优的身子早就已经荒废掉了,马步动作几分钟便已经坚持不住,从此早上都绕着宇文禅走了,更是绝口不提锻炼身体的事情。
“王兄早”,宇文禅回应道。
王敬直正打算离开去洗漱,便听见宇文禅叫他,“王兄,现在可否方便,我有些事情同你商量”
“方便方便,你请说”,经过几天的相处,王敬直发现,宇文禅同自己在长安城中那些友人相去甚远。两人不是因为家室官场的原因结识,也非因为吃喝嫖赌走到一起,而是一种纯粹的友谊。
这大概相当于一种同学关系,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少年时的同学关系往往都是最深刻而亲近的。
在王敬直心中,宇文禅就是自己的第一个真心朋友,无关利益,无关身份,仅论交情。
“我打算做生意”,宇文禅语出惊人。
“……”,王敬直惊得张大了嘴,大唐虽不像明清时期那般有着严格限制,可是读书人经常也是要受到鄙夷的。
王敬直很快反应过来,毕竟宇文禅震惊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孔师傅会答应么”,他甚至不太关心宇文禅要做什么生意,第一要务显然是取得孔颖达的同意。
“我不会自己出面,我有些想法,需要王兄去找几个商人来,充当我们的白手套,商业上的事,自有他们去办,师傅已经同意了”。是的,宇文禅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自己的班底,一切都要靠别人。至于孔颖达的允许,他昨天已经征求到了,自己有钱了还不是要孝敬他,孔颖达从来都不是一个迂腐的人。
“只是,一定要找知根知底可堪信任的”,宇文禅补充道。
若是李木兰现在还在长安,宇文禅也许会找李木兰要人,可是她作为一个公主,想来平时也接触不到这些地位低贱的商人。反倒是王敬直这样,经常混迹于勾栏瓦肆烟花柳巷的公子哥,也许有这方面的渠道。
“白手套,白手套,有意思”,王敬直还在细细品味着宇文禅的话,这时代的士人大多矜骄,未曾受到市民社会的影响,认为读书人就该安心读书。
莫说是经商了,便是读书人去府衙或者富户家中,做个账房师爷都是无奈之举。很难有如宇文禅这般,想要找个白手套来经商的想法。
人永远赚不到自己认知之外的钱,宇文禅就是要打一个信息差。
王敬直想了许久,终于是想起来,在自己太原王家中,有一个读书不成器的远房叔叔,名唤王宗和的,符合宇文禅的条件。“我王家倒是有一偏房族叔,如今便在长安经营一个布坊,手下养了十几个伙计”,他说道。
“如此甚好,我明日下山,可否请王兄陪我一起去见见这位王先生”
“下山啊,那敢情好”,王敬直在终南山上受限许久了,早就想下山去玩玩了,如今有宇文禅陪同做保,相信孔颖达会放自己的。
翌日,一行五人骑马下山,是的,一行五人。
宇文禅带着王敬直去找孔颖达请假,被王淑芸撞见,小妮子吵着也要跟师兄和哥哥下山去玩。孔颖达自从宇文禅下山之后便对他有所放纵,如今更是因为平阳公主的事情给了宇文禅诸多特权。
反正王家两兄妹在长安基本可以横着走,如今还有宇文禅帮自己监视着,孔颖达也乐得清闲,笑骂了一声“都赶紧滚”之后便放他们下山了。
三人下山,还带上了孔方和王淑芸的一个侍女,一行五人,驾着一辆马车骑着三匹马往长安而去。
王家兄妹早已经将长安城地皮踩熟了,可是在山上压抑许久之后,还是想要在城里好好放松一下,只有宇文禅还记得此次下山的本来目的,强行拉着两人先去找了王宗和再说。
长安西市,王记布坊的招牌金碧辉煌,门庭若市,俨然是整个市场上最为火爆的商家。
这时候就体现出尊卑有别的好处来了,即便王宗和做生意做到了长安布市的龙头之一,在王敬直王淑芸这一对正房嫡室的族长子女面前,仍是低了一头。
前面伙计通报之后,王宗和迎了出来,将宇文禅一行人请进去。
虽然他是族叔,可王敬直毕竟是太原王氏族长的嫡长子,况且,王敬直的老爹王珪是正宗的大唐要员,王宗和不仅是偏房,还是个地位低下的商人。
在王敬直兄妹面前,王宗和明显有些拘谨,不知道这对正房家的公子小姐来做什么。
王宗和请王敬直坐上座,王敬直却是将宇文禅请上座了,宇文禅还想推辞,没想到王淑芸竟是直接将他推到主座上。
既然已经坐下,那便坐下吧。
王宗和正想问这个让王敬直主动让出主座的年轻公子究竟是哪家公子,莫非是皇亲国戚不成,便听见王敬直开口,“这位是宇文公子,乃是终南山孔颖达孔先生的高足,我和妹妹的师兄”
“哦哦,原来是孔先生的爱徒,失礼失礼”,王宗和虽然是个商人,但毕竟是从太原王家这种大家族出来的,不会如柴正贤那般有眼不识泰山。
“无妨,贸然打扰,还请王先生见谅”,王敬直身份高可以不在意,宇文禅对于这个王宗和还是很尊重的,毕竟自己做生意还要靠他。
王宗和还纳闷王敬直兄妹两人怎么会来找自己,还请这个宇文公子坐了上座,仔细一想,要找自己的恐怕就是这个宇文公子吧。
“不知宇文公子来寻老夫,有何事啊”,王宗和开门见山地说道。
“谈生意”,宇文禅很干脆地说道。
“啊”,王宗和轻声说道,仿佛是听错了,这可是儒学宗师孔颖达的徒弟啊,你居然要做生意。
“我的身份不适合自己出面做生意,便只能请敬直兄弟帮忙,在长安找一个信得过的本族人,他便想到了王先生你”
王宗和终究是在商界打拼几十年受尽了权贵眼色的,第一次见到师门显赫的读书人想要做生意,虽然震惊,却也很快反应过来了。
“不知公子要做什么生意”,既然是上门谈生意,那王宗和便在商言商,顶多看在王敬直两兄妹的面子上让些利益,若是不能赚钱便罢了。
那边的宇文禅不曾说话,而是直接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封信。
做生意的想法并非是一夜之间萌生的,宇文禅考虑了许久,做了一份计划书。
在大唐这样一个科技树没有点够,工业基础约等于无的年代,飞机大炮坦克步枪显然不切实际,只能做些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的东西。
那么,便只能从衣食住行这样的身边小事做起。前些日子深秋降温,孔方捡回许多干柴,每日烧火取暖做饭,让宇文禅获得了灵感。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对于长安人民来说,秋冬季节的取暖是一件大事,毕竟这个年代可没有暖气,只能用烧柴火取暖做饭,好一些的便是烧炭。
九月秋高,北风怒嚎,宇文禅迈向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宇文禅的计划并不困难,只是需要一些人手来实现。
他要卖的,是一种叫做“法烛”的燃料,根据记忆,他在计划书中已经详细介绍了法烛的制作过程。
王宗和半信半疑地拿过宇文禅的计划书,起初还有些随意的他越看越慢,越看越惊讶。
“宇文公子,这生意,我王某做了,你我七三开”,王宗和激动地说道,他从宇文禅的计划书上看出了巨大的商机,况且他本就是开布坊的,连工人都省了,便是七三开都能赚大钱。
“好,那此事便交由王先生全权操办了,有事可到终南山上木屋寻我”。见王宗和这般说,宇文禅也很爽快,应承下来。
随后,宇文禅便带上王氏兄妹离开了,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去做。
三人离开之后,王宗和便行动起来了。
王宗和购买蜀郡青麻布,在自家布坊缝成小布袋,又购买新麻鞋几百双。在自家布坊外面打上“三双旧麻鞋换一双新麻鞋”的标语。随后,王宗和又在城中找来许多乞丐和孩子,每日发给粥饼和五文钱的工钱,要他们用布袋去收集槐树籽。
几天时间,前来用旧麻鞋换取新麻鞋的人不计其数,一共收换得旧麻鞋一千多双。那些乞丐和孩子拿了用槐树籽换工钱,捡得多的还能多发工钱,几天时间一共收到了两车槐树籽。
随后,王宗和到西市买上几石油靛,雇用厨役煮熬。又在坊门外买下几堆遗弃的碎瓦片,雇人在流水涧将泥滓洗去。之后便是工人的劳动了,王宗和令布坊工人用锉碓锄切破麻鞋,用石嘴碓捣碎瓦片。再用疏布筛子筛过,和上槐子、油靛,日夜不停地捣烂。
待到麻布被捣成乳状,将它们做成长三尺以下,圆径三寸的长棒,便是“法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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