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阁在临川的联络点与凌花阁挨得很近,也是上阳坊内的一座三进的大宅。叶臻带着青芝过来的时候,里面的人纷纷行礼。四一在东厢房养伤,见到叶臻十分吃惊,强撑着坐起身来,就要下地行礼。
“躺着回话。”叶臻说。她让青芝去把其他人都支开,这才继续对四一道,“我是想来问你叶鹤林的事。”她暂时不想见到叶鹤林,只叫人把他锁在了无极阁的暗牢里,喂了哑药,昼夜交班看管。
四一目光黯了黯,“小姐只管问。”
“你从小就跟着叶鹤林了?那……八年前出事的时候,你也跟他在一起?”叶臻单刀直入。
四一有些为难地说道:“属下的确从小跟着九公子,但九公子只将我们当做护卫,要紧的事从不让我们经手,即便是落难后在上元县的宅子里办事,多半也要避着我们。八年前出事的时候……九公子正与镇国公家的少爷喝酒,后来我们就一路南逃,到乡间隐居下来。”
这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问题?难道是她多心了,叶鹤林跟八年前的事情没有关系?叶臻有些泄气,片刻又问:“那书信往来呢?他的信你看到过么?若是没看过内容,可知道是送到哪里?”
“这个,小姐已经猜到过了。九公子写信,就是写给安宁侯。”
“没错,送给安宁侯。”叶臻点头,眼睛微微亮了起来,“那么送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叶家灭门前,还是后?”
四一回忆了很久。事实上作为死士,他帮叶鹤林传递过上千的书信,时间地点各不相同。若没有特殊的关联事件,八年过去,他的记忆早已模糊。他思考了很久,想不起来叶鹤林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安宁侯有书信往来的,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属下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应该是在叶家出事之前几个月。不过……叶家出事前一晚,家主曾召集所有死士到密室,各自分派了任务,然后说,‘此战过后,你们恢复自由之身,各自奔命’。”
叶臻闻言大惊。听这意思,父亲这是早知要战?她连忙追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属下的任务,就是保护九公子。”四一说,“除了家主麾下的暗卫,所有死士得到的命令都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主子,离开京城,到乡间隐居。”他顿了顿,忽地有些激动,“对了,当时家主曾经写过一封书信,那信烘干后空无一字,应该是……让死士送去了崖州县。”
叶臻心“砰砰”跳动起来。对上了!从四一的讲述中看,父亲早知叶家会出变故,是以提前准备好了一切。那么,父亲是不是把所有真相,写在了送往崖州县的那封信上?小叔叔叶鹤庆藏在楠木手串中的那封无字信,会不会就是一切的关键?
四一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小姐刚才问我九公子什么时候开始与安宁侯通信。属下记不起来,是因为那时候,安宁侯是家主的好友。是以九公子与安宁侯世子早就熟识,只是从未单独与安宁侯通过书信。”
叶臻轻轻“啊”了一声。继而才想起来,的确,安宁侯陈崇绪乃是凭借为高祖皇帝鞍前马后的军功才从江宁陈氏中独立出来的,那么作为从龙功臣,与帝师叶家交好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有件事,属下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也许与八年前的真相有关。”四一又迟疑了一下,“家主曾让九公子问过安宁侯一句话,‘尸毒何解?’”
霎如闪电划过天空,叶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她笑道:“四一,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你且好好休息,若是还想起什么来,随时告诉我。”
叶臻估摸着去上元县郑家庄的无极阁影卫还要几天才能回来,便借联络点往那边发了封信过去,吩咐着重要找的东西从叶鹤林与安宁侯的书信转变为他与安宁侯世子的书信,时间也要往前挪,可能是十年,甚至更早之前。
据她所知,陈崇绪上头有个早逝的兄长,故而曾与她交手过的那位陈大公子并非安宁侯世子。寒轩线报中只提到安宁侯世子是个深居简出的人,与他父亲陈崇绪的关系也不怎么亲密,现在看来,一切难说。
只是,若是叶鹤林多想或少想一层,而不是如她猜测那般留着书信作为安宁侯的把柄,又或者上元县的宅子只是个幌子,她还需从别的地方获得证据。
她带着青芝回凌花阁,打算去把前天晚上收在盒子里的无字书送到玄天承那里,依他所言让血影帮忙破译。眼下她已经基本能确定那就是关键证据,不由感到十分紧张。如果父亲真的在里面写下了真相,只要这封书信公之于众,叶家就能洗雪冤屈。
她将装有信件的盒子递给洛逸,由他转交,打算回房休整时,忽然看见方榆正从游廊另一头走来。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叶臻只好走上前去,“方大人。”
方榆抬手挥退了下官,古井无波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似笑非笑道:“君姑娘不妨猜猜,我们钓到了什么鱼?”
叶臻有些心虚。叶鹤林身边的另一个死士,是她有意放走的。她猜测玄天承是知道了她和方榆的计划,才会正好出现在那里——他们原本就是去钓鱼的。她眼珠一转,笑道:“我猜么,想钓的没钓到,倒是有意外之喜。”
方榆眸中闪过片刻的错愕之色,旋即目光乍冷:“那死士掉下了山崖,什么人都没引出来,还是我叫人去把他拉上来的。倒是君姑娘那里,好似真的钓到了大鱼。”
叶臻闻言有些讪讪,旋即又理直气壮起来:“我都说了是试试看,也没说一定能钓到鱼嘛。至于那波黑衣人,我怎么知道?差点害死我。我还没问你呢,你明知道我把人带到卧龙山去了,好好的,派人从那边过干什么?”她顿了顿,说,“你先告诉我,有什么意外之喜?”
“什么叫我派人从那边过?”方榆也愣了一下,“你说的不会是……”他忽地正了神色,“你跟我来。”
两人一路走到一处僻静的转角,方榆才说:“昨晚你受伤昏迷,应该还没有听说景春苑爆炸案。”
“爆炸?”叶臻惊讶道,“景春苑又是哪?”
“就是翠衣班租住的地方。”方榆说,“你既说起舞女有异,我又审问一次魏平之后,立马派人去翠衣班查访,结果官差到的时候,景春苑已经陷入一片火海。我们救出戏班的几个人,还在附近抓到了两个嫌犯,他们供认说是寻私仇,所以点燃了戏班的道具炸药,还说有同伙在那卧龙山上,我这才派人追查,想来就是你遇上的那支队伍了。”
那竟是闹了个乌龙?若是被这支官差发现了叶鹤林,她就百口莫辩了。可后来那伙黑衣人又是什么来路?叶臻一面想着,又对景春苑的事感到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嫌犯当场就被抓了?”她问方榆:“景春苑好像很大吧?戏班的道具炸药才多大点威力?要是动辄能把整个宅子都炸了,他们日子还过不过?”她顿了顿,又问:“你们救出了戏班的人?可有那日去望川楼表演的?”她明显有些急躁起来。
“都不用问,没有。救出来的只有几个戏班的小生。老板也死在大火里了。”方榆皱眉道,“你说的那些疑点,我都想过,可是我命人查过景春苑,除了那些道具,没有其他的爆炸物。”
叶臻沉默了会儿,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那些不是道具呢?”
“不是道具?”方榆面色微变,“你是说……”
“如果那就是货真价实的火药呢?”叶臻心跳如鼓,隐隐觉得不安,“我想去景春苑看看。”
方榆本来想说她有伤在身,不好再奔波。但看她的脸色,他最终决定跟她一起去。他不是没有察觉叶臻的古怪,但他知道明智的选择是各取所需,不该问的统统别问,叶臻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叶臻。他权且当她也是女帝的特使,与她合作还能得到无极阁的帮助。
他不知道走私火药的事,自然也不知道叶臻所想。自从知道陈家走私火器之后,叶臻难免有些神经过敏。景春苑翠衣班又和望川楼的事情息息相关,说不定也跟陈崇绪有关系呢?
叶臻拿布条将伤口缠紧,二人带了几个随从,一同骑马去了卧龙山下的景春苑。下马时叶臻打量了几下景春苑的位置和布局——尽管目之所及几乎是一片废墟,她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她有点遗憾,要是阿冉在这里就好了,她对风水很有研究。
她随口问了句:“这附近没有其他宅子么?就一个戏班子租住在这里?”
一旁的随从答道:“问过戏班的人,说是班主图这里清静,这才租的宅子。”
叶臻点了点头:“可问过这宅子原本的主人是谁?”
这次是方榆回答的:“宅子有一定年头了,或许是前朝哪个贵族建的别院,没人知道,属于官府统一管辖。”
这时宅子里跑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差役,脸上还挂着一串……水草?他喘着气说道:“大人,湖水放干了。”
方榆点点头,对叶臻说:“走吧。”
“咦?”叶臻惊讶地看向方榆,继而笑道,“你想到了。”
“工匠说下面有空层,既然宅子里没有地道,那就只能在湖下面了。”方榆说,“这湖够大的,排水花了不少功夫。”
几人进了宅子,叶臻先观察了一番废墟,倒的确像是真火药爆炸的结果。她神色凝重几分,随着众人跟着那差役一同往湖边走去。
这湖约三十丈见方,深约一丈,边缘靠近假山的位置有一个直径大约二尺的洞。众人往洞穴边走去,差役说:“湖水放干以后,就露出这个洞来。方才有人吊着绳子下去过,是个挖空的洞,底下有一条暗河,边上是洞壁延伸出来的小悬崖,尽头有扇门。门后……暂时没人敢过去。”他说完,小心翼翼地问方榆:“大人,这可真怪,小的们当差多年也没见过这等怪事。要不……咱们再去调派一点人手来?”
方榆点了头,一看叶臻正趴在洞口往下看,便道:“你觉得呢?”
叶臻往悬崖上扔了个火把过去,看到了那扇漆黑的门,门上一只硕大的眼睛把她唬了一跳,险些一头栽下去。她回过神来,看出那是雕花,微微松了口气。她回转视线,借着洞口漏下的微光,看出底下大概三四丈的位置就是差役说的地下河,不知流向何方。她直起身子,道:“确实得派人,普通的衙役不行……你且叫人去凌花阁找青芝姑娘,叫她带无极阁的人来。”要是平时,她就下去了。但她左臂有伤,单手恐怕不太安全。
叶臻说着,又探下身子去。她仔细观察着河流的走势,忽然背后发毛——她刚刚丢的火把,发出的光不是那样的!她倏然回转视线,只见那扇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火把被人举了起来,映出一张惨白的脸。火药和硝石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听到了一阵桀桀的笑声,并引线燃烧的滋滋声。
“跑!快跑!”叶臻一跃而起,拉着方榆就往岸上跑,“所有人,快跑!”
她喊得撕心裂肺,可整座宅子中此刻正站着几十个人,分散在不同角落。众人不认识她,待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开始跑,脚下忽然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隆声,地表整个冲开,原本就已经被炸成废墟的宅子彻底四分五裂,上面站着的人和建筑的残体一起哗啦啦地朝着底下的空层坠落。
仓促间,叶臻只来得及抓住最近的方榆和刚才那个来问话的差役,运起轻功往宅院外飞去。三人落在安全区域,叶臻放开两人,蹲在地上,捂着左臂伤口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爆炸和崩塌还在继续,废墟之上满是碎屑和烟尘。除了少数的几个会轻功的,还有恰巧站在外缘的人侥幸逃出,更多的人则是瞬间被埋在了下面。众人目瞪口呆,连方榆也久久缓不过神,嘴唇剧烈哆嗦着。
“门打开了,我看到一个人……他应该是点了火药,我闻到味道了。”叶臻缓过一口气,有些语无伦次,“这下面,藏了不少火药。”
爆炸竟还在继续,连卧龙山都在震动,山石滚落,砸向废墟。他们刚刚所处的安全区域,也开始开裂摇晃,众人连忙继续后撤。待到爆炸停止,整个景春苑的位置完全被山石和碎土覆盖,已经看不出宅邸的痕迹。
方榆眼眶红了。底下埋的人,都是他带来的人。他紧紧捏着拳头,不报什么希望地看向叶臻,“能不能……先救人?”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些人被埋得很深,即便他们费劲把上面的石头和土块都清理掉,也至少要两三日,到那时,人应该活不成了。
叶臻闭了闭眼,说:“我试试吧。你叫他们站远点。”
方榆听她的意思是有办法,喜大过于惊,连忙点头,招呼着人都往后退。
叶臻是能运功把这堆东西挪开的,但她不能保证不伤到里面的人,毕竟功力和破坏性是成比的。她微微一叹,气沉丹田,身上慢慢凝聚起冰蓝色的光芒。灵力流转,余毒作祟,左臂发麻,她咬牙忍住了,掌中蓄力,低喝一声:“去!”
那堆东西少说有百丈见方,厚达数尺,少说也有数千斤重。叶臻出了第一掌,是为“天地乾坤诀”第一式“开天辟地”,只见山石沙土被一股大力猛地掀起,接着浮到空中,缓慢但平稳地上升。
叶臻额角沁出冷汗,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灵根强烈的痛楚。移山开路的功法,留仙谷不是没教过,但她到底年纪尚轻,功力不足,这还是第一次使用。不过她向来硬气,不肯在人前露怯,暗道一声“破”,便是一个翻掌,只见那堆升至半空的山石沙土猛地炸裂,又在灵力催动下统统落到了远处,形成了一座小山。
景春苑的位置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房屋烧焦的废墟暴露出来,埋在里面的人,有些已经没了气息,有些被压住了身子,呼天抢地,大喊救命,有些人已经在迷茫中爬了起来,互相搀扶着,去搭救同伴。
叶臻脱力跪倒,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弯下腰去,吐出一口鲜血,耳边嗡鸣不止。
方榆等人已经看呆了眼。在这种显然超自然的力量面前,他只觉得自己过去读的那些书都碎成了渣。不过眼下,他还是要收拾好心情,连忙叫醒同样也处在震惊中的众人,一起尝试爬下去救人。
叶臻这时想起她在洞穴中看到的那张惨白的脸,只觉浑身震颤。那分明不是个活人,可是,又不像是她所认知的活尸。她直觉这事儿还没完,但实在没力气了,来不及叫住方榆,只好把头低下去,贴在地上仔细听了一会儿。
应该暂时是没有危险了吧?叶臻暗暗想道,盘坐下来调顺了气息,才跳下了深坑。
深坑中有一个明显的空洞,此刻已经全部坍塌,地下河也暴露出来。河水一片漆黑,深不见底。而那扇漆黑的门,已经随着爆炸化成碎片。叶臻扒拉开那一片的废墟,只见原本门的位置后头露出一条明显的下坡通道。这通道也几乎全被石块和泥土覆盖,深处黑黢黢的,不知道有什么。
叶臻环顾四周,大致比对了下位置。卧龙山位于临川城南,景春苑坐南朝北,湖在前院落在后,这条通道位于原本的院落下面,看走势,竟是通往卧龙山里面的?
她更加觉得怪异,看着那条通道,几乎就要忍不住进去一探究竟。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转而跟着方榆等人一起救人。
又一次背着伤者往外走的路上,叶臻忽然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定睛看去,大惊不已。她见周围无人看她,连忙俯身将那东西收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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