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崇绪并非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十个侍卫。
这十个侍卫均身穿黑色钢甲,头戴面罩,死气沉沉。其中有两个人,竟也能凭空消失,再度出现时,直接便闯进了宅院。宅院中旋即也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瞬间火光冲天,惊慌失措的仆人四散奔逃,侥幸冲出火海的,也被那两个冷面侍卫逐一斩杀。
剩下八个侍卫,与江越等人战作一团。
陈崇绪的身形先是佝偻下去,继而又倏地拔高,背后爬上三五个重叠的虚影。他周身萦绕着黑气,面容也扭曲在这团黑气中,恍然似有三眼六耳。眉心正中的那只眼睛睁开,瞳仁是深紫色的,幽深而又似包揽纵横瀚海。
玄天承被那只深紫色的眼睛透出的光所笼罩,竟觉浑身都滚烫而虚软,尤其是正经受暗香疏影侵袭的经脉,更是热得像是要烧起来。随着这奇异的感觉,原本化自天地之灵的魂力也隐隐有消散之势。他面露惊诧,来不及思索其中缘故,便纵身迎战。
他的硬功夫都是在军中磨砺出来的,此刻虽气力不济,但凭借扎实的招式,也未必不能在近战中讨到便宜。虽伤痛难耐,但人到绝处自有一股奇力,支撑着全身力量都专注到眼前的打斗上。
陈崇绪虽也是当年名将,于招式一道却不精通,一时竟被他打得措手不及,连连后退。然而他很快便发现了玄天承的意图,冷哼一声,施展灵力拉开身位。
玄天承见盘算落空,也拉开身位,单手别开身后两把长刀,运气在掌便将刀身当中劈断。却见只余下三个侍卫与江越等纠缠,三个人竟能顶住十来精兵,另五人全向他包抄而来。他这时已经快要站立不住,一人对上五个侍卫,勉强应付。只见那五人力气大于常人,配合极为默契,且对伤痛无甚知觉。玄天承辗转腾挪间不由心惊:即便是他全盛时,对付这五个人,只怕也要费上一番功夫,陈崇绪手下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正想着,陈崇绪已腾跃至半空,掌风泰山压顶般直冲他天灵盖而来。他被五人围困无处闪躲,只好运气硬接。暗香疏影发作,经脉中灵力横冲直撞,不受他控制,勉强凝结的灵力刷地将所有人震开三丈有余,陈崇绪的灵压却还是有一部分冲到了他身上,加上经脉中灵力冲突,内外夹击下他口吐鲜血,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陈崇绪最快调整过来,见他已是强弩之末,狞笑着乘胜追击,灵压山呼海啸般汹涌而至,眼看着就要将玄天承碾碎。
斜刺里忽然闯进一道刺目的冰雪之光,将空气中水汽瞬间凝结成厚重的冰墙。冰墙又在下一瞬承受不了重压而被粉碎,就这一刹那的功夫,即将坠落的玄天承忽地被人拦腰抱起,险险避过了穿透冰墙而来的灵压。
来人揽着玄天承落在地上,足下不稳连退数步。下一瞬斗笠就被陈崇绪掌风劈落,她连忙一个后仰拉着玄天承避开,右边脸颊上还是被刮出一道血痕。来不及歇口气,便飞起一脚踹开一个妄图偷袭的侍卫,左手倒转刀柄,蓄力往前劈砍。
打斗间隙,她回头问身边的人,目露焦急:“怎么样?”她心中隆隆地打着鼓,握刀的手心全是冷汗。刚刚仅是被陈崇绪的灵力侧面擦过,就已经感觉到四肢百骸都要裂了!她强自咽下一口血沫,心中却生出一股无穷的勇气来。
“阿臻,你……”玄天承看见竟是她来了,吃惊之余,悲喜交加。他正是毒性发作最为痛苦之时,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痛,浑身已因疼痛被冷汗浸透,意识也有些模糊了。方才是强撑着一口气与陈崇绪对拼,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没有底的,只想着多拖延一会儿能撑到援兵到来。他想过很多人来救他,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她来了。身上又冷又热,痉挛不止,他却忽然又有了力气,强撑着站直了身子,想与她并肩作战。
“哟,君七。”陈崇绪认出了寒光刀,飘然落在二人面前,神色闲适,好似在逗弄笼中困兽。方才暴涨的杀意,此刻似乎都收起来了。他戏谑道:“跟了我一路,原来是想跟镇北侯做亡命鸳鸯?”
此话一出,玄、叶二人皆大吃一惊。玄天承惊的是叶臻竟跟了陈崇绪一路,叶臻惊的是陈崇绪早知她跟了一路却没揭穿。二人对视一眼,然而玄天承到底伤痛加身,叶臻便抢先一步拦在他身前,右手腕发力一拧,刷地横刀挡住五个侍卫的攻势,嗤笑道:“只怕未必。”她已看出玄天承是暗香疏影发作,需要的调息时间她心中大略有数,今日便是拼了一身性命,也要护着他拖过这段时间。她来前已经送了求救信号出去,如果顺利的话,援兵很快就来了。
玄天承看出她的意图,反手将她护在身后,微湿的大手握住了叶臻原本护在他身侧的左手,低声道:“我没事。”
对上陈崇绪,硬拼是决计拼不过的。但陈崇绪此刻显然是觉得生死已定,杀了他们易如反掌,才会饶有兴致地开口闲谈。他不妨就顺势拖延时间,找机会突围。
“有意思啊,让这般聪明又有本事的小娘子给你陪葬,也算是值了。”陈崇绪啧了一声,“那晚在金溪别业与我交手的,是你吧?能伤到我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他顿了顿,又说,“陈婉宁愚蠢,被你耍得团团转也不奇怪,就连张烨都被你瞒过了。你也是有本事,能坏我三清堂大计。可惜,你有个致命的弱点,暗香疏影。代元熙背叛我找上你,不料你也借此算计了他,倒是让我得来全不费工夫。”
叶臻闻言也顾不上思考陈崇绪话中机窍,只在打斗间不时担忧地看向玄天承,见他满头湿汗,心疼焦急不已。他分明已经疼得站不住了,却还是执拗地护着她。可明明她才是来保护他的。她挣开他的手,扶着他的腰让他能靠在她身上借力。可那五人的攻击又刁钻缜密,逼得二人不得不分头应对。叶臻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势,照管不到的角落,便由玄天承补上。
陈崇绪的声音便在打斗间隙悠悠地传来,好似那斗兽场观众席上的老爷,饶有兴致地睥睨生死。他都不想下场了,一下子弄死了多没意思,就应该让这二人有一丝希望,这样才会挣扎得厉害,挣扎越厉害,就越好看。
其他人那边状况也不好。那做卧底的侍女本就不专长武功,早被一剑穿心毙命。血影也有伤亡,却都还在奋战,拼死也要保护刚刚拿到的卷宗。江越几次想要突出重围来救玄天承却被缠住,只得远远喊道:“主上千万撑住啊!援兵很快就到!”
按照玄天承的习惯,每次行动总是有援兵保底的。但凭陈崇绪和这十个侍卫的实力,连玄天承与叶臻两人都不是对手,再来多少援兵都不管用。
叶臻见玄天承嘴角溢出鲜血,心急如焚,手中刀便失了章法,凭着一腔悲苦的蛮力砍了出去,喀喇一声火星四溅。若非寒光乃是神兵,这一下早已拦腰折断。
叶臻心头悲愤,甚至想道,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去和陈崇绪拼了!
远远地却听见一声穿透云霄的骂声:“小七你个笨蛋!回头再收拾你!”就见一青衣男子飘然而来,抬手间天地风云变幻,“陈崇绪是吧?我这就来会会你!”
“大师兄!”叶臻一下子便喜上眉梢。又见随后一黑衣男子赶来,冷面不语,却是与君墨的灵力配合得当,一下子便将那五个侍卫震开。他一手一个捞起叶臻和玄天承带到一边,回身去应付重新围上来的侍卫。
“四哥也来了……”叶臻知道这是彻底安全了,狠狠舒了口气,回身搀住玄天承摇摇欲坠的身子,看着他青白无人色的脸庞,眼泪差点掉下来。
再抬头看去,就见陈崇绪已经收起了那般戏谑之色,神情一下子便十分严肃,与君墨交起手来。
二人修为深厚,此刻竟直接在半空中大开大阖拼起灵力,剧烈的灵压碰撞让在场所有人耳膜都震出了血。
叶臻勉强用灵力凝了个保护罩,支撑着玄天承往一边走去。才走了几步,他便软倒下去,险些把叶臻也带个趔趄。
叶臻跪下来半抱着他,扯松他领口,只见他身上经脉透过皮肤呈现出血一样的颜色,胸口处也不知何时的伤,连着一大片青紫瘀肿。她摸他脉象,体内新伤叠旧伤,已经分辨不清;灵气乱窜,捶楚着受损的心脉;至于胃部出血,已经不值一提。
叶臻抹了把眼泪,就听他虚弱地说:“针包……扎针,你见过的。我念穴位,麻烦你……”
玄天承咬紧了牙关,一面去摸针包,递到她手里。
叶臻握住他的手,抖开了针包。半空中光华璀璨,碰撞爆炸声不停,是君墨和君识两人在和陈崇绪与侍卫们交手,她心忧得很,但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他念穴位。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手却极是稳当,针扎在要命的穴位上,没有半分偏差。短短不过数息功夫,却如此漫长。等下完了全部二十根银针,她已浑身是汗。
玄天承却是没了声音,彻底昏死过去。
叶臻看着,心如刀绞,但没有时间多想,催动灵力推动他体内气血流转,一路上遇到重重灵关阻碍,但每到这时,左手腕上的手绳便会发出金光,助她的灵力冲破关卡,继续向前。
其实以她的修为,这样为他疗伤极是危险,一旦灵力断绝,非但不能救他性命,反倒会让他走火入魔。但既然他相信她,她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叶臻咬牙输送着自己的灵力,逐渐便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侍卫长刀落下时她有所感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动,只从自己的灵力中分流出一小股打算护在将要受伤的地方。
但那刀却并没砍到她身上。
江越终于杀出重围赶到,守在二人身前,沉声说:“嫂子,我帮您护法!”
一直集中精力的叶臻,差点被这“嫂子”二字弄得岔气。她没空分神纠正这一称呼,全神贯注帮玄天承疗伤。
大约过去半炷香功夫,才见针眼上流出黑红色的血。叶臻慢慢收了灵力,摸他身上又和上回一样烫手,不再害怕,却仍旧担心。见他昏迷中仍蜷缩着身子,便用灵力热了手去帮他暖胃。
暖了片刻,感觉到他胃部痉挛稍稍平复,体内也开始有灵力温和流转,她浅浅舒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让他靠墙坐着,对江越道一声“你去照看他”,便提刀加入战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师兄们的战况。
她这时才看到陈崇绪真的动手时有多厉害,不免对自己刚才自以为高明的跟踪感到一阵阵后怕。在她的认知中,大师兄已经是除了师父之外最厉害的人了,四哥也是顶厉害的高手,两人联手,竟才堪堪与陈崇绪打成平手?不,这都不能算平手,他们打了有将近一炷香的功夫了,甚至是陈崇绪占了上风,而他似乎还没有真正使出全力。
这个人,怎能有如此变态的实力,是因为吸收了几千人的魂魄么?
叶臻自知帮不上师兄们的忙,反而还会添乱,于是只在外围帮着血影对付那几个侍卫,防止他们偷袭师兄们。才过了几招,她就意识到,这几个侍卫跟她在安宁三清堂书房、因缘阵第十三个位点上碰到的那个人一样,似人非人,又非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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