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安宁知县手持圣旨,策马至三清堂前,高声历数陈氏罪行,令逆贼陈崇绪认罪伏法,余者缴械不杀。
连宣了三遍,三清堂始终大门紧闭,无人应答。知县见状,吩咐衙役上前撞门。
一支响箭冲着知县面门射来。他惊呼一声,却见那箭在射到他的前一瞬被“叮”的一声弹开了。
遂宁侯谢幼清落在知县身旁,悠悠收回他的翠玉扳指,朗声道:“陈伯父,再不开门,就是抗旨咯。”
回答谢幼清的是一阵箭雨。他眼疾手快拉着知县飞身而起,快步后撤,两侧谢家军冲了上来,一面举盾抵挡,一面张弓射箭,箭头上涂了油点了火,不一会儿三清堂内就燃起了大火。
三清堂仍旧大门紧闭。那门厚重,衙役们搬来了攻城木,使劲地撞着,而街上已经响起了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出穿各色衣袍的人。事先埋伏在各处的火药爆炸,安宁县内登时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谢幼清拉着知县到了安全地带,把他交给负责后勤的小兵,说:“今日辛苦大人了。”
知县是个有胆识的,恭恭敬敬道了声不敢。
把人送到,谢幼清当即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折扇一展,飞身加入战局。
陈崇绪布置在安宁的人手不算多,但大部分是那种极难杀死的黑甲卫,普通士兵根本对付不了。而这些尸兵又会排兵布阵,由活人军师指挥,很是难缠。
梅若霜坐镇中军,听着下属来报前方战局,迅速做出调度。
钺宁在这时带着人进了屋。她负了伤,脸色有点苍白,说道:“城东和西南发现神射手,除了重弩,还有火器。我们端了这两个点,但城中还有零星刺客。你们一定要小心。”
“先包扎一下。”梅若霜叫来军医,又即刻吩咐传令官,“让希玉和君七那边都小心点。”又对钺宁道:“这次多亏你们了。先去歇着吧。”
钺宁草草包了伤口,摇头说:“我没事,我去帮忙。”她眼中有着执拗,“我想亲手宰了那个畜生。”
钺宁和楚离仇的事,这几天梅若霜倒是听了一耳朵。她叹了口气,江湖儿女快意恩仇,这事是劝不得的。她便没再说什么,叮嘱她万事小心。
钺宁带着弟子们出了门。她带的人不多,各自散开后便很难看见了,她自己提着剑一路砍杀,径直往三清堂冲去。
叶臻正与一个黑甲卫缠斗,手中刀从他头顶正劈下去,将他整个人劈作两半。她迅速用灵力把尸体碾碎,抹了把脸上的血,甩着发麻的手腕,余光就瞥见了钺宁那不要命的打法:她根本就没在意往她身上招呼的刀剑,只知道往前冲。
“你疯了!”叶臻冲上前去一把拉开她。两人一起合作解决了那个黑甲卫,叶臻看着钺宁赤红的眼睛,道:“你这样,还没进三清堂人就倒了。”
钺宁见是她,呆愣一下,笑道:“没想到,你我会并肩作战。”她接着轻声道:“多谢。”
那日楚离仇找了钺宁,说自己不想服用血灵草,她本是潇洒的人,不该为了他折了骄傲去求别人。二人争吵一番,钺宁又怎能不理解楚离仇的骄傲,终究是让了步,由着他的心意了。她随即便打听到了泗水百草堂发生的事,正打算去找叶臻算账,随后却收到了下属的信,信中说那日望川楼的事幕后指使并非宁寿宫而是安宁侯。而不久之后朝廷陈兵青城山下,镇北侯孤身上山,同她解释了事情原委,请求她伸出援手。她方知当日叶家叛国乃是冤案,幕后主使之一正是安宁侯。她将信将疑,自己也找人调查了当年的事,随着真相逐渐明晰,心中愧疚与仇恨也逐渐加深。
现在,钺宁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叶臻。
“一摊烂账,随它去吧。”叶臻笑了笑,说,“实在犯不着。”她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火光照出她沉静的脸。
钺宁到底是爽快的人,挽了个剑花道:“你说得对,先杀了那贼人再说。”她接着说:“你当心些,那些神弓手阴得很。”
“多谢提醒。”叶臻跃到她身侧,“这些黑甲卫,杀了以后记得烧了,不然站起来能变两个。”
“活尸?就这水平的,老娘一个能打十个。”钺宁道。
“话别说太早。”叶臻指了指巷子顶上,“咱们俩被包围了。”
话音刚落,十几个黑甲卫从天而降。
钺宁咒骂一声,提剑就上。没打几下,她就感到了吃力。但她嘴硬得很,只问叶臻说:“你杀了几个?”
“不记得了。”叶臻说,“七八十来个吧。”
“我收回我的话。”钺宁道,“老娘一个打两个差不多了。哎你小心——”
叶臻被她逗笑,余光瞥见她背后一支冷箭,当即踹了她一脚,自己就地一滚,只见暗器擦着她胳膊旋过。她翻身跃起,骂道:“真阴。”
她俩打十几个,还有冷不丁的偷袭,属实有点勉强。好在银鸢带人随后杀到。
叶臻在交战空隙气恼道:“谁杀了尸兵没烧掉,这都分裂出几个了?”她早注意到有好几个黑甲卫长得一模一样。
银鸢苦着脸说:“谢家军。他们不知道有这回事。”
叶臻无语,但谢家军是来帮忙的,他们多是普通士兵,对付黑甲卫殊为不易,她也不好说什么。
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把这十几个黑甲卫收拾了,又早有人捉了一个放暗器的,抠了他嘴里的毒药,拷问出几个埋伏点位来。
城中交战逐渐接近尾声。
前方来报说已经攻进了三清堂,俘获陈家部分人等,收缴刀剑武器若干,只是未见安宁侯,遂宁侯正带人在堂中搜索,请求支援。
叶臻等人于是赶往三清堂。
进门之时,钺宁低声道:“有股怪味儿。我觉得不对劲。”
“硫磺的味道?不太像。”叶臻也闻到了,蹙眉道,“什么东西?”
银鸢在旁说道:“前期排查过,三清堂底下和附近没有炸药。”
“即便没有炸药,别的东西也能炸。”日照峰那个也不是炸药,但威力可比炸药大得多。叶臻吩咐银鸢说:“让将士们先撤。我们带几个人进去。”
他们一路经过大宅的前庭后院,所过之处士兵都向她们俯首行礼。地上、墙上、窗上全是喷溅的血迹,仆从婢女被反剪手脚绑了起来,陈家人则都被押着,连哭喊着的孩子也被控制住。
叶臻忽然便想起了叶家灭门那天,也是这一般无二的场景。在这其中,谁有罪?谁无辜?世家满门荣辱一体,兴盛时享受家族荫庇,衰落时自然要同归于尽。是成王败寇,也是时势弄人,身在其中,没人逃得掉。
谢幼清带着人站在叶臻之前闯过的书房门口,见她们来了,说道:“你说的什么生生不息阵法我没见着。开这门的机关也换过了。我懒得找,就直接让人破门了。”
叶臻走近两步,看谢幼清的亲兵已经把石门破开了一个小口。她眯眼看了看,忽地神色一滞,嘶了一声:“这个门……让谢家军先撤。”
“啊?好。”谢幼清顾不得多问,连忙叫谢家军将士撤离。
人还没撤完,众人眼前忽然一亮,什么都看不见了。几乎就是在同时,冰雪之光闪耀,一层冰壁展开。
叶臻本就提着心,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挡在了众人身前。
两相对冲之下,巨大的冲击力把所有人都掀了起来。
银鸢首先调整过来,飞身而起接住叶臻,失声喊道:“小姐!”
叶臻落地站定,捂着嘴咳嗽两声,摆摆手说:“没事。”
身前烟尘逐渐散去,只见那书房连带着主院已经整个被炸塌了。众人尚未调整好气息,就见一个畸形的东西怪叫着闯了出来。那东西是人形,比正常人稍微高大一些,前后分布着七只手八只脚,有三双眼睛,没有耳朵和头发,整个头颅肿大,像瘤子一样顶在肩膀上。
无极阁几个影卫试探着上前,都被这怪物一把拂开,身体接触到他手脚的地方,竟全都迅速腐烂。
叶臻大吃一惊,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却见那怪物四下捶打一圈,摧毁了一片房屋,又逼得数人连连倒退。它似乎并没有神志,不分敌我大开杀戒,没有反抗能力的人逃脱不及,在它手脚之下迅速腐烂化作青烟。
好强的破坏力!
但叶臻、钺宁、谢幼清、银鸢等人连番攻击,都没有造成什么有效伤害,反倒是自己吃了不少亏。将士们闻讯赶来支援,一圈圈地把怪物围在中心,看见战友凄惨的死状,都如临大敌。弓箭手用火油箭和缴获的火器攻击,那怪物只是震了几下,打穿的伤口很快便愈合了。
叶臻环顾四周,退至后方,低声问银鸢道:“还有没有雷区?我们或者对面的都行。没有的话现在布置,炸药越多越好。叫人清空场地,把这东西引过去。”
银鸢点头,吩咐人立马去办了,接着皱眉道:“现有的炸药未必炸得动。”
叶臻道:“只能试试了。能炸出一个破口都好。”她看了一会儿,说:“找最准的弓箭手,集中射它左边肩膀下面第二只手的肘关节。”
“是。”
叶臻将计划告知了谢幼清和钺宁。与此同时,弓箭手就位,一个弓箭手配了一个无极阁影卫,箭上加持灵力,开始朝着她说的位置射击。
数箭连发,伤口不及愈合便又被撕开,怪物伸手拔出了箭,怒喝一声,向包围圈冲了过来。
众人连忙后退,叶臻、钺宁、谢幼清、银鸢站在四个方位,手中刀、剑、扇骨、长鞭注入灵力,全都朝着怪物的伤口飞去。四面攻击下,那只手臂被从关节处撕裂,掉在地上化成了黑烟。
怪物发出一声哀嚎,步伐停顿了。众人见终于有了希望,都欢呼起来。那怪物却发了狂似的,不管不顾往前冲来。
“都退开!”叶臻高声喊道。她收了刀,疾步窜到怪物身前,故意吸引它注意力。钺宁、谢幼清便在侧翼,持续攻击它的伤处。
三人虽然一时不能把这东西怎么样,但溜着它跑还是容易的。
银鸢这时追上来道:“小姐,布置好了,在长春巷。”
“走!”叶臻看过安宁县地图,知道长春巷在哪儿,当即带着怪物一圈圈绕了过去。
他们飞檐走壁,那怪物也跟着窜上窜下,待到了长春巷内,四人极有默契地往四个方向跑开。叶臻反身跃至半空,来了一招天地乾坤诀中的泰山压顶,一掌把怪物拍进了巷子里。重物坠落,爆炸即刻触发,埋伏在附近的影卫拿着火器连番射击。
待到爆炸止息,长春巷已是一片废墟。众人等了半晌,没见什么动静,才小心翼翼靠近。银鸢指挥着人检查废墟,以确认怪物是否真的死透了。众人都紧张地握着武器,生怕下一刻那东西又窜出来。
叶臻当时离得最近,爆炸冲得她头晕耳鸣,喉咙里都是血腥气,被钺宁扶着靠在墙边休息。
谢幼清走过来说:“今日多亏你在,否则我怕是没命在了。”他仍心有余悸,当时谢家军破门,他就站在最前面,这怪物若是冲出来,首先死的就是他们。
“你说什么?”叶臻看着他嘴巴一开一合,忍着想吐的感觉,“我听不见。”
“哦。”谢幼清顿时紧张起来,“炸伤哪儿了?”这是当朝公主,还是兄弟的媳妇,要是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交代?他嘴上还是忍不住道:“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她看起来是内伤。倒是你……”钺宁看向谢幼清,“别耍嘴皮子了,赶紧处理一下,手。”
“欸?”谢幼清愣愣的,“什么……”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他的亲兵走过来一看,惊呼出声:“侯爷,您的左手!”
叶臻这时能听见一点了,闻言走了过去,见他整只左手鲜血淋漓的,好几个地方都露了白骨,倒抽一口冷气:“你没觉得痛?糟了。”
谢幼清说:“不痛,就是麻了。”他接着嘶了一声,“这看了一眼,怎么倒越来越痛了。”这时才有点慌起来,“我沾到了?这怎么办?”
“先处理一下。”叶臻皱着眉头,施了个疗愈术先稳住伤情,接着扬声说道,“大家都检查一下,有被那东西伤到的,都过来。”她又看向钺宁:“你有没有受伤?”
钺宁上下看了看,摇了摇头。
叶臻不放心,又看了眼她身后,才见到她背上衣服破了一块,也露出来狰狞的伤口,惊道:“你……没感觉?后面沾到了。”
“是么?大约还好。”钺宁说,“我以为是划了一道。”她身上确实伤口也不少。
叶臻说:“你这个浅一点,没烂到骨头。”
被沾到的人挨个过来,叶臻一个个施展疗愈术。但有几个实在被腐蚀得很严重,基本已经失去意识,只怕性命堪忧。叶臻想了想,对银鸢道:“善后事宜交给你,你跟梅将军商量着来。我现在带受伤的人去宣城。”
银鸢点头道:“小姐放心。”她又压低声音道,“青阁不便露面,您从东门出城,递了您的牌子,他们会以无极阁的名义一路护送。”
“好。”叶臻说,“你们这边一切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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