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婉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那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午后,阳光炽烈,烤得人心焦,仿佛提前入夏。
她坐在廊下心不在焉地给弟弟绣衣服,就差一点就可以收尾了,可她不知怎么眼皮忽然一阵乱跳,跳得她心神不宁,针一下刺进了自己的指腹,溢出的血珠落在刚绣好的玉兰花上,花心立刻被染成了红色。
不知为何,她看着那一点忽然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喊道:“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
后面的场景她记不清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也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到前堂的。
但她清晰记得,一群穿着黑红短打的人拿着刀冲进来,把她爹绑了起来按在地上,用刀架着他的脖子,说她若是识相就把和离书签了,不然就打死她爹。
她爹不肯,梗着脖子破口大骂,骂他们是畜生,骂他们不得好死。
她娘和弟弟也被抓了过来,却没人碰她,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她选择。
为首的人扔了一纸和离书过来,苏玉婉感觉天崩地裂,荒唐至极,她红着眼问:“这是谁的意思?梁长谨么?他为什么不亲自来与我说?”
为首的头目冷笑一声:“大人事忙,哪有空来理你?你若识趣,立刻签字画押,我们就放了你爹娘弟弟,不然——”
他一摆手,那群人立刻对着苏老爷一阵拳打脚踢。
苏老爷身上很快就见了血。
哭声、喊声、叫骂声混成一片,苏玉婉简直要疯了。
她终于受不住,抓起那张和离书准备签了,却听有人道:“怎么没气了?”
她手一抖,和离书落在地上。
“爹……”
那群黑袍人立刻散开,露出后面死不瞑目的苏老爷。
苏夫人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扑过去想和这群刽子手拼了,结果被一刀捅穿了肚子。
血,刺目的红。
她什么都看不清了,甚至那群人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只听到一句:“都这样了,干脆全杀了省事!”
她的弟弟惨叫一声,被一刀抹了脖子,临死前还看着她。
“去,把这里都烧了!”
“还有她,也杀了!”
苏玉婉眼睁睁看着有人向自己走来,那一刻她连躲都不想躲了,整个人像失了魂一般。
可那人并没有杀了她,只是怜悯地看她一眼,让她握住刀,做成被刺中的假象,随后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能不能活下去,看你的造化。”
说完他用力推开她,苏玉婉顺势倒在地上,闭上了眼,一行清泪顺着眼尾落在地上。
很快,整个苏宅都烧了起来,他们从厨房弄了油,四处泼洒,又把容易燃烧的被褥绸缎扔得到处都是,火很连成一片。
这些刽子手见人就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无边火海烧得半边天都红了,滚烫的热浪灼烧着人的皮肤,一阵阵焦糊味钻入鼻间令人作呕。
苏玉婉等那群人离开才起来艰难地往外跑,正门不能走,她从后门跑,跑的时候为了躲避断裂的树枝,她被绊了一跤,跌进火里,侧脸的烧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而属于她的那只蝴蝶木雕也消失在了火海里,化作一抔灰烬。
“那个时候我就想,我害死了这么多人,还跑什么呢?陪他们下地狱算了。”苏玉婉一度哽咽到不能言语,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
容和清听得也十分难受,太窒息了,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一整个府里的人都死了,只活她一个。
看着是幸运,其实活下来的那个人最痛苦。
“然后你逃出来了,试过报官么?”
虽然知道报官多半没用,但容和清还是问了一句。
苏玉婉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挤出去。
容和清给她倒了杯水:“不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说。”
苏玉婉颤抖着接过杯子,大口大口喝了半杯,这才哑声道:“我刚跑出去的时候,想过去报官,我不信这天下没有王法,他们杀了这么多人,难道还能逍遥法外不成?于是我拼着最后一口气往官府跑,谁知道……”
她刚跑出巷口,就见到那群人在附近徘徊。
她吓得赶紧躲到杂物堆后的板车下,没想到竟然听到了一个秘密。
她眼睁睁看着为首的人摘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女子的脸,声音也恢复成了女声,她对四个手下说:“计划完成,那群蠢货已经去警告县令了,咱们等大火烧完,再进去看看有没有活口,主子有令,一个不留。这人皮面具遇热收紧,绷得真难受。”
“主子为什么要杀苏家人?我不明白,让我们来不是杀鸡用牛刀?”
“你懂什么?只有苏家人都死光了,梁长谨才会恨上荣国公。”
“行了,少废话,官府的人来了。”
那人又把人皮面具戴上,重新整理了一下,五人匆匆跑去与官府的人汇合。
苏玉婉捂着嘴,忍着身上剧痛,听着他们与知县说,他们是荣国公府的人,背后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这件事他们要是敢走漏一个字,他们不仅官做到头了,连命也到头了。
知县连连保证,让下面的人守口如瓶,他们这才离开。
没人知道躺在车下的苏玉婉有多绝望。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一手遮天,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她苏家上上下下五十多条人命,也不过是他们脚下不值一提的蝼蚁,说踩死就踩死了。
容和清一惊:“你的意思是,有两拨势力在搅浑水?”
苏玉婉神色黯然,苦笑一声:“是啊,我都不知道我们苏家是何德何能,竟然被这么多人惦记。”
容和清沉默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庞大的信息量。
“那你怎么才到云都?”
苏玉婉抬眸悲伤的看着她,“公主有所不知,我连夜跑出县城,一路不敢停,一直跑到了一处小村庄,好在村里的人都善良,一位大娘收留了我,给我吃穿,还带我去看大夫,等我好了,又送了我些银子。”
“我一路北上,却在遵城大病一场,晕倒在路边,被人救了,只是……”
见她面色古怪,容和清低声问:“救你的人不会就是今夜的杀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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