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跑了许久才停下了脚步,她擦了擦额上浸出的汗,抬头望向前方。
她所在的位置位于临仙台西南方向的树林里,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台上的场景,可台上的人却不一定能注意到这不起眼的地方。
临仙台上,云幡飘动,琼香缭绕,仙人丽影,瑞霭缤纷,数只洁白如雪的仙鹤盘旋在空中,长鸣阵阵,清音环绕,不绝于耳。
那么多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陈最今日穿的极为正式,头戴玉冠,脚踩云靴,一身修短合度繁复绣金纹云的白色弟子服,全身清贵又透着闲云野鹤的飘逸,身姿颀长而端雅,面如冠玉且温润,只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好看。
可不知怎得,鹿呦突然就觉得,他离的好远,远得像是要令人抓不住。
-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晚上酉时末刻,冬日的天黑的极早,陈最回到宁洮殿的时候天色已全然暗下。
长墨如空,夜沉似水,星月无辉,大殿内烛火通明,却不见心心念念的人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正要出去寻人,门口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陈最眸光微动,嘴角不自觉挂起一抹笑容,却在看清来人的刹那僵滞了表情,“怎么是你?”
“不是我又能是谁?”
忽明忽暗的竹灯下,沈仲兰笑的温婉又秀丽,“大师兄,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想到鹿呦之前说过的话,陈最略低眼睫,带着一点审视朝对面看去,“宴会结束,沈师妹不去休息,何故寻到我这里来?”
他声音疏淡,面色微冷,仿似在对着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说话般。
沈仲兰听得心口一窒,嘴角笑容也不禁淡了几分,“我来找大师兄自是有要事相谈。”
陈最有些意外,但他心里记挂着鹿呦,并没有多少耐心与她周旋,“夜色已深,有什么事留待明日再谈吧。”
他说着,迈着略急的步伐从她身侧跨过,手臂却突地被人拽住。
“如果我说,是关于九转莲台的事,大师兄也要等到明日吗?”
沈仲兰转过头来,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陡然一愣,蓦地回头,“你说什么?”
-
幽暗树林里,数十个弟子将面前的少女团团围住,一层又一层,像是密不透风的罗网般,令人窒息。
“这就是那个合欢宗的妖女,怎么她身上还穿着我们宗门的弟子服?”
“定是不知道从何处偷来的,真是不要脸,狐媚男人不够还要偷东西。”
“本来就是个邪派妖女,你还指望着她有多高尚的品德?”
“大师兄怎么会看上这么下作的女人?”
“什么看上?大师兄是被她用媚术迷惑的。”
“之前怎么骂都不出来,今日看来的人多倒晓得出来勾搭人了。”
……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句地骂着,神情越渐激愤,有的人说着说着竟还动起了手,少女被猛地推倒在地,手掌擦在粗粝的沙石上,瞬间破了皮,渗出血色,她惶然抬头,湿红圆润的乌眸里沁满了惊慌无措的泪。
鹿呦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这样。
她本是兴致勃勃地坐在山上偷看道场里的弟子们切磋仙法,这一处位置本来只有她一个人,却不知怎得来了三五个人,见着她就大喊妖女,一边喊还一边嚷嚷着把其他人引过来。
鹿呦不明白,自己明明戴了幻灵纱,这些人怎么还能把她给认出来。
但见势不对,她也来不及细究原由,转过身就开跑。
然而跑着跑着,却越发不对劲起来。
认出她身份的弟子越来越多,追她的人也越来越多,脸上那张幻灵纱好似没有一点作用般。
她修为本就不高,不过须臾就被人围堵在了这片小树林里。
这是一片隐秘的角落,平常少有人会来,此刻乍然多了十多个人,还喧喧嚷嚷的,只把鸟雀惊得扑翅乱飞,尖利嘶鸣。
周围人影幢幢,骂声震天,一张张陌生而扭曲的面孔吐出如出一辙的尖锐话语,她脸色惨白,耳边阵阵嗡鸣,本能地就着摔倒的姿势往后倒爬了几步,却正好撞在了一个人的腿上。
那人嫌弃地揪着她的衣领往中间一扔,她又再次被摔回了原地。
天晕地旋间,泪水逐渐模糊了视野,她蜷缩起来,伸手紧紧捂住双耳,似乎这样就听不到了。
可有人却不满她的这个动作,用手狠狠一扯,将她托了起来。
“一个妖女凭什么穿我们青云宗的弟子服,依我看就应该把她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才是!”
“就是!我们宗门的衣服她也配穿?”
“扒下来!扒下来!”
少女脸上终于露出惊惧的神色,她拢住衣襟用尽全力挣扎,“不要,不要……”
可她的反抗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无数双手伸过来,或是扯她的衣服,或是扯她的头发,甚至有男弟子趁机摸她的脚,占她的便宜,恓惶的泪滚落脸颊,她嘶声尖叫起来,那些人却好似更兴奋了一般。
“阿最,阿最,救我……”
她不明白,这些人不是他的同门吗?可为何却像是吞人的野兽。
慌乱之间,她奋起反搏,发疯似地逮谁咬谁,猩红眸眼里透出一股狠戾,似要与人同归于尽般。
众人被她这不要命的打法惊了一瞬,竟不自觉地停下了手。
动手的也就只有几个人,其他一些弟子站在外围,还有几个人本是来看热闹,看到这一幕,不知怎得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嘀咕道:“你们这样不太好吧?”
“是啊,再怎么样,也不能扒一个女孩的衣服啊……”
“虽然她是妖女,可是看着好可怜……”
动手的弟子听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恼羞成怒道:“你们是不是有病,竟然会同情一个邪派妖女?”
少女咬着唇,浑身颤抖,冷冷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有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了一下,“若是大师兄知道今日的事……”
“我哥?我哥怎么会知道?他最近忙着呢,才没空来管这个小贱人。”
陈焕枝拨开人群,走到了近前。
她仔细看了一下鹿呦现在的惨状,心里涌起阵阵畅快。
都是这个小贱人,害得她哥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动手打了她,还将她关了整整十天的禁闭,直到昨天才放出来,此仇不报,她就不是陈焕枝。
想到这里,她眼神一狠,抬手一巴掌扇了上去,揪住那少女的衣领恶狠狠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嫁进我们陈家?这一巴掌还给你,让你有点自知之明,不要什么人都敢肖想!”
少女的肤色极白,像是剔透的雪玉,而这一巴掌又极重,脸上瞬间便起了一道突兀的血印子,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哆嗦了一下唇,想说什么,最终却闭上了眼睛。
许是她的模样太过凄惨,不少弟子看不过眼转身离去。
先前嚷的上头的几个也在悻悻地说了几句狠话后离开。
到后来,连陈焕枝也走了,树林里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泪水早已干涸。
她坐在地上,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空洞洞地看着前方。
直到许久。
眼眸一颤,又是一滴泪滚落在手背。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外面的衫衣早就被扯地破碎不堪,凌乱的发丝擦拨着沾血的白颈,嘴唇嗫喏了两句什么,“太晚回去,阿最会担心的……”
她精神已经有点恍惚,只下意识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夜色昏暗,周围寂静无声,道路两旁的灯火稀疏,堪堪只能照亮一角衣摆。
她心中空荡,似浸在荒蔓无边的原野,脑子里唯有一个人的身影不断浮现,像是苍茫寂岭中的一点霞光,支撑着她没有立刻倒下。
可那抹霞光,却在看到门前拥抱着的两个人影时,陡然熄灭,如同一点烟火坠入瀚墨,了无生息。
宁洮殿门口长着一株老杏,常年花开不败,甚为喜人,她记得陈最第一次带她回来时,也是在这里,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告诉她,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可现在,就在他说的那个家门口,他却和另一个女子拥抱在了一起。
而那个人,还是她熟悉的,那个以为是朋友的女子。
她眨了眨眼,泪水顺着湿亮的睫毛滚落。
她缓缓转过身,茫然地朝着身后走去。
她想着,她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家了。
-
宁洮殿前,陈最用力地将面前紧抱着他的女子掀倒在地,温文尔雅的脸上近乎出现暴怒,“你在干什么?!”
沈仲兰看了眼他的身后,低垂眉眼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可说出口的话却带了哽咽的颤音,“最哥哥,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仲兰喜欢你,从你第一次帮我赶走欺负我的下人时,就喜欢上了你。我知你如今已有心上人,仲兰别无他求,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默默喜欢了你好多好多年……”
地上的女子说着情真意切的表白话语,陈最却根本没有心思听进去,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不对,转头的刹那,却正好看到少女离开的背影。
心里一慌,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要冲过去,可是沈仲兰却突然抱住了他的脚,“最哥哥,那九转莲台,我本是想送你做生辰礼物,可我父亲知道后大怒不已,勒令我不许胡来,还说这个灵宝是将来给我做陪嫁用的,我——”
她还没说完,陈最已经忍无可忍挥了一道灵力将她扯开,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
可他刚刚步下台阶,天边突然飞过来了一道人影,还没收剑,便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他面前,着急忙慌道:“大事不好了大公子,家、家君他快要不行了!”
瞳孔猛地一缩,他揪着来人的衣领,急喝,“什么叫快不行了?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切不都好好的吗?”
下人哭道:“小人也不知道,您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就耽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少女的背影已然快要看不见。
他双目倏然猩红,暴起青筋的拳掌不断颤抖,进退维谷,左右两难,最终,他咬了咬牙,哑着声艰难吩咐道:“跟上前面那个女子,务必保证她的安全,把她给我带回陈家来!”
说罢,不再犹豫,祭出飞剑如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人一走,沈仲兰缓缓站起来,优雅地弹了弹身上的灰尘。
早已等候多时的丫鬟从树荫里钻了出来,恭敬道:“小姐,一切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只要她敢踏出青云宗,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沈仲兰笑了笑:“办的不错,回去有赏。哦对了……”
“陈焕枝手里的那只香囊,这两天让人找机会给换回来。”
她顿了顿,眼里闪过讽笑,“这个蠢货,天天戴着有毒的香囊去给她爹请安,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呢。不过也多亏了她听话,这陈宴才能病发的这么恰到好处……”
丫鬟迟疑道:“可是小姐,您在这个时候给陈大公子表明心迹,他会不会怀疑到您头上?”
沈仲兰淡勾唇角,嗤笑一声,“就算怀疑又如何?现在他爹快死啦,只有我才能救,他只有把我娶进门,他爹才有活下去的机会。得不到他的心没关系,只要人是我的,陈家家主夫人的位置是我的就行,其他的……男人嘛,可以慢慢调教的。”
半夜,陈家正是一团乱的时候,沈仲兰带着玄神长老登门拜访,与陈家老爷子洽谈婚事。
沈家的意思很简单,他们手里有九转莲台,可以无偿送给陈家治病救人,但前提条件是陈最必须得和沈仲兰缔成婚事。
多少有点胁迫的意味。
陈祈年原本属意的孙媳妇人选就是沈仲兰,小小年纪,沉稳,有心机,有手段,适合做一个当家主母,对最儿也算用心。
可此刻,被人胁迫着答应,这心里便生了几分沉然的不悦。
但到底,还是儿子的命更重要,他沉吟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可此事却遭到了陈最的坚决反对,他人还在屋子里替陈宴输送灵力,金色的灵鸽却几乎擦过玄神长老的脑袋飞到了沈仲兰手里,她毫不避讳地打开:
子非我良人,
亦非我追寻。
望自尊重,另觅他缘。
这话说的是相当不客气,就差没指着鼻子说,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请你自尊自爱,不要来找我了。
玄川差点没气了个仰倒,现在是他陈家求着他们沈家,这个陈最竟然还敢这么嚣张!
他大手一拍,就要拉着女儿转身离开,可沈仲兰却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勾了个温婉笑容,善解人意道:“最哥哥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毕竟现在陈伯伯正是危在旦夕的时候,他肯定没心思想这些的。不过,听说陈伯伯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恐怕是不好耽误啊……”
陈祈年人老成精,哪里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转头朝着下人吩咐了两句。
-
房间里,陈最面色苍白,神色冷峻,绀青眼底布满憔悴,透红的眸子里却满沁焦灼,他眉宇紧蹙,没过一会儿就急问一遍:“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可下人却只是摇头,“还没传来消息呢,大公子。”
输送灵气的时候,本应沉心静气,可他此刻几乎快要六神无主,有种莫名的慌乱萦绕在心头,是关于父亲,也是关于鹿呦。
可偏偏在此刻,俞氏还在旁边哭天抹泪,“最儿,你一定要救救你父亲,他这一世过的太凄苦,眼看着就要有一点希望了……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啊!娘知道让你娶你不喜欢的人委屈了你,可你看在他是你爹的份上,救救他吧……”
哭求的声音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胸口起伏,两眼烧红,嗓音沙哑的像是生了锈的残剑在颤鸣,“求你了,娘,不要再逼我了!爹的事情我自有主张,我的手下已经找到了九转莲台的下落,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救回父亲!为何非要逼我用我的婚事去做交换?”
俞氏哭道:“可你爹不一定等得了那么久啊,他这番病势凶凶,只怕是连今晚都挨……最儿,娘给你跪下了还不行吗?”
母对子跪,天理难容。
他眼前一黑,喉咙发紧,一口鲜血猝然喷涌而出,竟是被逼得气急攻心,灵力大乱。
见他吐了血,俞氏这才慌了神,“最儿,娘不是故意的……”
他闭了闭眼,急喘几下,才沉声开口道:“铭悠,送夫人回房。”
“是,公子。”
……
眼见人终于被带走,他闷咳几声,唤来另一个侍从,“去,醉雨阁……让他们把……咳咳……”
“公子,您没事儿吧?”
他捂着胸口,缓了缓道:“没事,让他们把少夫人找回来,找到后将人好好安置,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少夫人?”侍从不解。
他目光微凛,“让你去就去,不要多问。”
-
回到沈府后,沈仲兰兴奋地难以入眠,多年来的夙愿即将达成,令她激动的同时产生了一丝不真切感。
但一想到,陈最今后就是她的人了,她就难以抑制住笑意。
果然,不听话的鸟还是得折断翅膀才会乖巧起来。
她笃定陈最会答应,可晚上传来的消息,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陈最并未松口。
鹿呦也并未死。
对于鹿呦还能活着这件事,不仅沈仲兰惊讶,连她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昨晚,她一气之下离开了宗门,可稍微冷静之后,却越想越觉得蹊跷。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陈最是负心薄幸之人,而且面纱的事情也让她对沈仲兰产生了怀疑,所以她走了一半便反身折了回去。
可就是在回去的路上,她遭到了几个穿着合欢宗弟子服的修士的追杀。
她修为本就低下,装法宝的那个乾坤袋又在之前换衣服的时候被沈仲兰随意扔在了一边。她当时也未多想,只觉得不过是出去逛一下,很快就会回去,哪知却会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
修为低下,又手无寸铁,如何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她拼死反抗,且战且逃,浑身上下全是致命伤口,心脏更是被人当中穿刺一剑,直透胸背。
可奇异的是,她并没有死。
此时正是隆冬,数九寒天,冰封大地,万里雪飘。
那些杀她的人不知为何,在一阵刺目的白光之后,尽数被弹开,她全身剧痛,却不得不趁此机会,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跑向青云宗的方向。
鲜血早已染红衣裙,她感觉体温在急速流失,雪地里全是她留下的血迹。按理来说,人流了这么多血,不可能还活着,可她忙着逃命,根本无暇多想。
她两耳嗡鸣,摇摇欲坠,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回了青云宗。
可她没想到,陈最会关了门,不见她。
宁洮殿内,白衣俊目的青年冷冷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陌生的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紧闭。
而她的心,似乎也在此刻死了。
她趴靠在那里,因为疼痛,全身剧烈颤抖,心脏阵阵紧缩,霍开的口子不断灌进冷风,使她几乎不能呼吸,身上的力气在逐渐抽空,泪水不知何时沁出眼眶,无声地滚落脸颊。
她本该不再对他抱有任何的希望,可求生的欲望,又使得她抛弃了所有自尊。
“阿最,你开开门,我错了,我不应该与你赌气离开,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你别不理我!”
她伸出手,轻轻拍打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可无论如何叫喊,都毫无响应。
手指无力地垂下,蜿蜒出道道血痕,她哽咽的声音也染上了绝望的嘶哑,“求你了,不要不理我……”
-
殿内,丫鬟揭开紫色的面纱,略带心虚地问道:“小姐,这样她就真的会死心离开吗?”
她脸上戴着的才是真正的幻灵纱,可以凭借心意在短时间内幻化成幻想中人的模样,而鹿呦戴的那个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沈仲兰冷笑一声,“她若不死心离开,那少不得送她一程。”
虽然她不想在宗门里杀人,可今晚是绝佳的机会,如果错过,只怕是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时机。
“倒是没想到,她命这么硬,这样都还能爬回来……”
沈仲兰眸色一冷,又转头问道:“宁洮殿的外道弟子你都安排好了吗?可别给我整出什么意外。”
丫鬟回答道:“小姐放心,他们中了安魂香,不睡到第二天中午根本起不来,今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只你我二人知晓。”
-
醉雨阁的人赶到现场时,只找到了陈家那个小厮的尸体。
大雪纷飞,很快掩埋了所有踪迹,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人回去禀告陈最,其他人则继续寻找。
可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寻找的少夫人,折返回了青云宗,两边恰好相错,他们朝着城外的方向追去,而鹿呦却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逃亡。
青云宗本是每个大门都留有看门弟子,平常进出都得需要玉牌。可恰恰就是今晚,热闹的宴会,别宗弟子的到来,过年般的气氛,导致几个弟子勾在一起喝了点酒,睡得呼呼大响,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醉雨阁的人回到陈家时,陈最刚好坐上飞舟。
他用尽手段替陈宴延缓了半月的性命,而他必须要在半月之内找到另一株九转莲台,才可以避免和沈仲兰的婚事,所以天还没亮,他便带着手下准备出发前往天山。
可醉雨阁传回来的消息却令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时间紧迫如紧绷的丝弦,他本该片刻不得耽误,可一想到鹿呦生死不明,他哪里还有什么理智,急急调出了所有能用的人手,让他们分散四面八方去找人,而他自己也让人驾着飞舟在附近来回逡巡了一天一夜。
却一无所获。
黑夜里,风雪漫卷,银霜遍地。
站在飞舟上的白衣男子,脸色苍白,双眼血红,原本俊润的脸颊几乎消瘦到脱相,他不知站立了多久,身上已被冰雪覆了满身,连紧握船舷的手指也与木板一起冰结在了一块儿。
手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劝道:“公子,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时间快来不及了。”
他没说话,只眸光空寂地看着下面。
直到良久,才声音哑涩道:“好,再派一点人去找,一定要找到她,若是找不到……”
若是找不到,该如何?
他不知道。
心里陡然划过一丝茫然和恐惧。
他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
-
半月之后,他终于带回九转莲台治好了父亲多年的宿疾,而祖父也终于同意了他和呦呦的亲事。
可要和他成亲的那个人,却再也找不到。
他独自回到了当初和她住过的宅邸,一遍遍地抚摸过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仿佛一抬眼,她就在不远处冲他笑,甜甜地唤他阿最。
“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应该知道吗?”
“这里人太多,不是说话的地方,那边有个面摊子,你请我吃一碗面,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好不好?”
“仙长,考虑一下做我的双修对象嘛,不吃亏的。”
“阿最,你走快点,跟上我呀!”
“阿最,你笑起来真好看。”
“阿最,快过来,今日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白卤虾丸,尝尝看好吃吗?”
“阿最你看看画的怎么样,有没有画出你的八分神韵?”
“意思就是,我在对你表白,我心悦你,喜欢你,恋慕你,现在明白了吗?”
“阿最,我觉得天上的星星都没你长得好看,便是看一辈子都不腻的。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哦。拉钩哦~”
一辈子……
夜色如墨,月光清疏,他坐在台阶上,泪水顺着指缝不停滑落,那张向来笔直如松的背脊微微佝偻颤抖,像是不堪重负般,弯下了曾经自以为是的傲骨。
“呦呦……”
喉咙里发出低沉隐忍的哭声,他只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却无法说出一句成调的话,即使他想说,也不会再有人听了。
时光流转,转眼已是第二年的暮春。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
宁洮殿,他坐在秋千上,笑的温润轻柔,“青云宗近来发生了不少趣事,呦呦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他目光缱绻地注视着某一处,可那里却什么也没有,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直到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泣不成声。
他以为,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她。
直到某一天,他听到了弟子们在讨论小师叔新纳的那个宠姬。
手中茶杯倏然滑落,摔的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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