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绥卿斜眼睇她:“亏我先前还觉你拎得清,区区一张药方,还想当成丹书铁券不成?”
“药方不是丹书铁券,大人的命才是!”说到这份儿上,姜念晚也不惧把小人做到底了:
“若是喘疾之初,御医便有法子医治,大人自也无需跑到庭州。想来大人之疾已深入肺腑,刻不容缓。那日宫门前初遇,即便戴着药囊,大人还是咳了两声,足可见药效已在减弱。若再不及时换药,大人可有自信见得到来年花开?”
陆绥卿齿关紧合,颈侧青筋微微突起,正是句句被戳中要害的表现。
去岁交春之时,他病情遽然发作,来势汹汹。御医束手无策,有人提及庭州擅医此症的姜神医,他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前去求药,竟果真药到病除,这一年都平安无虞。
直至半个月前,又时有咳嗽发生,正是药力削弱之兆。
这药若断了,无异于断送了他的命,莫说来年花开,只怕今年雪至也难撑到。
药方他是定要弄到手的,只是想要这药方,未必就得受一个小娘子的胁迫。
外溢的情绪很快便被陆绥卿压回心底,并闲适的踱开步子。
姜念晚目睹他走到一面刑具墙前,似银楼里挑剔的客人一般,来回审视遴选,迟疑不决。
之后他取下一只状似蝎子切的刑具,将四环套于指上,四把锋锐的尖刀便如爪牙沿着指端伸延出去。
他蓦地抬头,仿若少年人炫耀自己新得的玩意儿:“姜娘子可知这是何物?”
也不等姜念晚答话,他便顾自说了下去:“此谓琵琶挠。它的四只爪勾可以轻易地穿过人的琵琶骨,而后来回弹拨,便有杂糅着酥痒的蚀骨之痛袭遍全身,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莫说你这样弱质纤纤的小娘子,便是铮铮铁汉,也难熬过一盏茶的功夫。”
暗室里的灯火点亮他唇角锋锐的笑意,可这笑在姜念晚看来却有些毛骨悚然。
她瞳仁缩了缩,脚下蹿起一股恶寒,直抵琵琶骨处。仿若他描述的滋味,她已体会到了万中之一。
“笑面阎王”这个诨号,在这一刻姜念晚有了切实的体会。
之后陆绥卿又沿着刑具墙一路介绍下去,如数家珍,似在向她证明,他自有一万种法子让她心甘情愿地将药方献出来。
起先姜念晚还听得直冒冷汗,后来就淡定下来,对后面的话充耳不闻。
陆绥卿饶有兴味地回到她面前,倾身欺近,鼻息几欲缠绕在一起:“以陆某多年的经验,即便最坚忍的死士也撑不下七样酷刑,姜娘子以为自己能撑过几样?”
这暧昧又危险的气息令姜念晚瑟缩了下,而后哂然一笑:“我这人生来娇气,自是一样也撑不过,是以并不想尝试。”
就在陆绥卿以为她打算服软之际,却见她齿关蓦地一合,似咬碎了什么东西!
陆绥卿当即意识到什么,抬手扼住她的下颌,阴沉着脸:“想咬舌自尽?你不知但凡进了皇城司狱的人,想死比想活还难?!”
姜念晚面色惨白,在他手掌的桎梏下艰难笑开:“即便想死,我也不会用那么疼的方法……”
说话间,唇角已有鲜血溢出。
这完全出乎陆绥卿的意料,耽耽望着那暗红色的血迹:“你服了毒?”
的确有死士在执行任务失败时,会咬破预先藏于齿关的毒囊自尽,这种手段并不鲜见。只是姜念晚一介后宅女子,陆绥卿属实没料到她会如此。
他松开手,姜念晚无力地将头耷下:“犯下弑君之罪,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皇城司的手段,我素有耳闻,深知熬不住,便留了后手……至少能死得轻快些……”
她断断继继的说着,最后艰难地将头抬起些,寥寥牵了牵唇角:“留给大人考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陆绥卿明白,她这是捆绑了自己的命在逼他就范!
她死了,他的命自然也不会长。
事到如今,倒掀起他心底的一丝好奇来:“你与薛家到底有何仇怨,值得如此?”
今夜抄薛家之前,他已粗粗翻过卷宗,姜念晚父母之死都无甚可疑。既然不是杀父弑母之仇,又有什么仇怨值得一个小娘子以命去搏?
姜念晚的眼底掠过两缕深湛,很快又归于死寂,她不理会他的话,只虚弱地下着最后通牒:“至多只有两个时辰了……”
陆绥卿冷冷凝视着她,乌沉的眸底似酝酿着一场风暴。良久,他深提了一口气,又重重吁出,吐纳间已做出了决断。
“解药在哪?”
“薛家……”
姜念晚话音甫落,便见陆绥卿竖起了掌锋,紧接着后颈一记吃痛,便即失去意识。
一场暴雨过后的上京城,夜风犹带着丝丝水汽,拂在身上,如同浸在冰凉透骨的井水里。
乌云散去,苍穹皎洁如洗,清辉从云隙间泄下,映亮穿梭于夜幕下的一双身影。
他们跃上房檐、树梢,隐入朱阑、巷角,最后消失在贴着封条的薛府门前。
……
随着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姜念晚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睁眼便看到坐在圈背交椅里的男人。
他背着月色,脸没在阴影里,只有森森寒意从周身散出,满室气氛都因他变得冷凝压抑。
姜念晚睃巡一圈,虽未掌灯,却也凭着窗畔铺进来的清辉认出这里已不是牢房,而是薛家,她的新房。
她的手撑在湿漉漉的方砖上,坐起来,清眸蕴笑:“看来……我是赌对了。”
陆绥卿显然没有陪她庆贺的心思,开口时声音没有半丝起伏:“解药呢。”
姜念晚腆着脸看他,有气无力地揶揄:“快要死的人明明是我,大人怎的比我还着急?”
“你是当真不怕死?”陆绥卿居高冷睇,眉眼间隐着阴鸷之气。
姜念晚却不怕死地继续说下去:“都说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话方说了一半,就被倾身向前,骤然拉近距离的陆绥卿扳住了下巴。他用拇指揩拭着她嘴角的血迹,动作说不上温柔,也说不上粗蛮:“都这处境了,还有心思吟酸诗?”
“不怕死的人我这辈子见过许多,如此厚颜的你倒是头一个。”
以往他以为“浑不吝”是说那些市井无赖的,却不料还可以是眼前这种小娘子。
“大人谬赞~”姜念晚毫不见外地哂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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