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里的空气裹挟着湿意,像是缓缓漫上来的水。
看着单君让贪得无厌的嘴脸,魏念晚问:“我祖父……如今在哪里?”问这话时,她的手微微颤抖。
“姜娘子放心,他老人家还在西洲空透灵秀的东山修行呢,每日云海尘清,山河影满。只要你答应为我所用,我便不会让人去扰他的清修。”
单君让底气十足的说着这话,可待他说完,前一刻还心如擂鼓的魏念晚却蓦然镇定了下来。
他说祖父在东山,是因为东山横亘西洲诸城,几乎所有苦修之人都会选择东山。而他又料定祖父这把年纪不会离开西洲,故有此推测。
可其实不然。
祖母并非西洲人,而是阳翟人,死后也落叶归根葬回了老家,祖父选择的清修之地正是阳翟的丽山。
由此可见,单君让虽知她的其它过往,但却并不知晓祖父的所在,只是诈她罢了。
既然如此,魏念晚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她从姜念晚成为崔琼,又从崔琼成为魏念晚,她的身份既然已经换过两回,自然也能换三回四回。只要祖父不在单君让的手里,她便是随时可以抽身的自由之身。
不过她并没戳穿单君让的诳语,只是假装害怕地继续套他的话,她双眼莹然,作出委曲求全状:“求四皇子不要伤害我的祖父,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看着她态度的转变,单君让并不意外,因这种威迫手段他百试百灵,已在无数人的身上验证过。从他查明魏念晚身份的时候,就料定她有一日会臣服于自己。
单君让将双手负去身后,愈显傲慢:“你能乖乖听话,倒也省了我许多事,不然赵从勇的例子摆在眼里,你也看到了,一旦有了背叛本殿下的心思,便会付出代价。”
“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除了为我解毒治病之外,我还要你在璟王的饭菜里下毒。”他觑向魏念晚,着重道:“我要他无法活着离开同州刺史府!”
果然,他还是要谋害萧誉。
魏念晚一脸平静地看着单君让,“那四皇子有没有想过,即便璟王死了,只要大梁与吴国有心化干戈,还可以有其它的皇子代替璟王前往吴国为质。到时四皇子仍然要来大梁。”
单君让怪笑起来,心中似有成算:“璟王死了,两国交换质子的事势必会延后。待梁国治丧完毕,另行选出质子,起码也是一年半载之后了。”
“那又有何不同?”魏念晚仍是不解。
单君让笑着提醒她:“一年半载,可以发生许多事。比如太子夭折,老皇帝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大权旁落……到时谁来做这个质子,就是未知了。”
所以他若有机会折回吴国,这是打算弑君篡位了?而这么危险的事,他竟然毫不忌惮地说与自己听。
魏念晚震惊之余,又觉得于他而言似也说得通,他这种人,为了不当质子可以数次刺杀别国的皇子,为了保命,又如何不会弑君呢?
再说了,如今他既已知道自己的悲剧的是如今的皇后造成的,为了复仇,他必会杀了皇后与皇后所出的小太子,可犯下这些事后他父皇又能绕过他么?那还不如全杀了省心。
见魏念晚只在沉思,却不肯说做还是不做,单君让渐渐没了耐性,“怎么,你还想拒绝我不成?看来我还是对你太仁慈,就应该先将你祖父接过来,养在身边。”
魏念晚却是一脸的轻松,道:“四皇子让我帮你解毒,身为医者我可以答应,稍后便会写张方子让人送过来。四皇子若担心我会在药方上动手脚,大可找信得过的大夫验证下方子里的药材可有毒性。只要按方子上调养,四皇子定会慢慢回到原本应有的样子。”
单君让听到这些话时,眼中的光华已是抑制不住的迸射而出!
“至于毒害璟王嘛……”魏念晚故作为难的犹豫了下。
单君让便适时提醒她:“你们不过萍水相逢,难道他比你祖父的命还重要?”
“自然没有。不过我仍要好好考虑考虑,还请四皇子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明日一早我会给你答案。”
单君让虽有些不满她的优柔寡断,但一晚上时间他还是给得起的,便爽快道:“好,明日辰初时分,我们仍然在此处相见。”
说来也怪,往常那些为自己所用之人,他从不会纡尊降贵亲自去与他们接头。可面对魏念晚,他却似乎放下了许多架子,愿意直接对她下命令。
既然已谈妥,单君让自不会再阻止魏念晚离开,她出水牢的铁门时,眼风犀利地盯了那个狱卒一眼,而后大步离开。
回了房,映秋便叹道:“小娘子,殿下听说了赵从勇咬舌自尽的事,方才叫严公公来请过您。”
想到此事,魏念晚心底便生出一丝愧疚,若是她提前想到牢狱中也可能有单君让的人,这件事便可能不会发生了。
不过她从来不是沉湎过去之人,已经发生的事无可改变,那么便要做好当下。
“那你去回个话吧,就说我太累了,想先睡一会儿再去见殿下。”
作为女傅而言,这话是有些任性了,但映秋也深知魏念晚于璟王殿下的特别,是以未质疑什么,应了声便去给严公公回话。
魏念晚走到书案前,边研墨边思忖药方的配量,当墨研好了,她心中也有了成算。
她匆匆几笔写完一张药方,让刚刚回话回来的映秋送去四皇子的院子。
映秋接过纸来,忽然又想起另一桩事,便问:“小娘子,可要顺带将那位莺儿姑娘的衣裳也带去再问一问?说不定这回能有人认得她。”
提到莺儿,魏念晚恍惚了一下,继而道:“不必了,你将那衣裳找出来给我便是,我自有办法还她。”
映秋去送了药方,又将衣裳找出来拿给魏念晚,魏念晚亲手将它叠整齐后用包袱包好,拎着出了刺史府。
她坐着马车来到乱葬岗前的一块空地,叫马夫在此处挖了个坑,将包袱埋进去。又拿预先备下的一块莺哥木立了个碑,亲自刻上“莺儿之墓”四个字。
“莺儿,你我虽仅一面之缘,但你的死多多少少与我有关。若是我没有故意设计你带我去后院更衣,你便不会被单君让害死。”
“单君让说将你扔在了乱葬岗,我无法找到你的尸身,便只好为你立一个衣冠冢。有你姐姐亲手为你缝制的衣裳陪着你,想来你在那头也不会感到孤单……”
这种话,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时刻魏念晚才会说出来。
山风吹得一旁树木簌簌作响,在魏念晚跪在坟茔前对着莺儿的墓碑忏悔时,头顶已不知不觉间变了天色。
她感觉到风里裹挟着的水汽,抬起脸来时,正好一滴雨砸在她的额心。
马车停在山下的道旁,马夫先前也被她支开了,眼瞧着雨脚变得密集,魏念晚正愁该去哪处先躲一躲雨,倏忽一道青影斜了过来,遮住她头顶的一方天地。
有人为她撑了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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