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虽然言语轻微,可龙中堂听在耳边,却像陡然听到一声炸雷,骇然一惊,倏然止步,伸手拦住两人,急切问道:“请问,两位所说的孩子,不是华家姐弟吧?”
“还能是谁?”男人摇头叹息,看了龙中堂一眼,稍显惊讶道:“这位大哥好面生,您是?”
可此人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花,恍如一阵凉风袭过,定睛再看时,眼前之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吓了一跳,惊慌四顾,只见龙中堂已跑进小巷足有一丈多远,不由摇头叹息,自言自语道:“这么大岁数了,还像年轻人一样冒失,也不怕摔倒。”
果不其然,龙中堂刚刚飞跃几步,心口猛然一痛,忽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踉踉跄跄,几欲摔倒。
他生怕摔倒在地,急忙倏然而止,伸手扶住巷边的院墙,痛苦焦躁地看向小巷深处,居然不敢再往前走。
三三两两的行人,正从小巷深处络绎不绝地走来,有人有意无意地看了龙中堂一眼,略显诧异,却又毫不在意,纷纷擦肩而过。
龙中堂视而不见,听之不闻,轻轻按着胸口,怔怔望着前方,只觉心中依然阵阵绞痛。
他既想尽快赶到华文英姐弟三人的身边,看看他们是不是还能救治,却又怕他们真得已经难以救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甚至,他更怕看到三具烧焦的尸体赫然现在眼前。
痛苦折磨中,他懊悔至极,懊悔昨夜没有留下,懊悔不该因为好奇而追赶羊不牧,懊悔没能一大早赶回,懊悔不该在金水河边的农家更衣吃饭,懊悔不该在城门口逗留许久……
哪怕被凌云志打得遍体鳞伤,哪怕被别人骂得狗血淋头,他从未流过眼泪。
可是眼下,随着一连串深深的自责,随着华文英姐弟三人的音容笑貌倏然浮现在眼前,他再也忍耐不住,两行苦涩的泪水已然夺眶而出,簌簌洒落在胸前。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默默流泪片刻,他又猛然意识到,不管遭遇任何不幸,终要面对现实。
不管孩子是死是活,躲在这里算什么?
不管遇到什么不幸,逃避,只是懦夫的行为。
于是,他强忍悲痛,稳住心神,抹去脸上的泪水,却又在不经意间触摸到三缕短须,不禁又是一阵心酸:孩子们已然不在,再做这身打扮,又有何用?
“连口薄棺都不舍得,还有脸要人家的宅院?”
他正要扯去黏在颌下的山羊胡子,却被身边行人的对话猛然惊醒,华文英伯母的那张大圆脸也瞬间闪现在他的面前,更让他听出话中之意,顿时悲怒交加。
他心中一动,没有撕下胡须,顺势拎起衣袖,细细擦净脸上的泪痕,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疾行之中,他忽然还升起一丝侥幸,心想:万一孩子们只是受伤,即便家传医术难以救治,可烟儿有个“温火融冰”的法术,说不定能起死回生?何况,柳爷爷遇难之时,朱雀鸟不也能起死回生吗?
苦苦思虑中,甚至他脑海中还突然闪现出一句口诀:“木遁·枯木逢春”!
他急忙细细体会这招法术的心法内涵,顿时更加惊喜,心想:原来,“枯木逢春”也是几能起死回生的绝妙法术。
尽管他内力尚未完全复原,但是,只要能救活他们姐弟三个,即便再次受伤,又有何妨?
紧张思索中,他好像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一根稻草似的,猛然安定许多,冷静许多,从容不迫地来到华家门前的人群外围。
他尚未靠近人群,却听人群中有个女人唱戏似的嚎叫着:“你个天杀的呀,把他们扔乱葬岗就是,买什么草席?”
龙中堂的心陡然一跳,又蓦地一沉,急忙靠近人群,分开挡在身前的围观者,使劲向里挤去,只听一个声音稍显沙哑的男人大声喝道:“行啦华强家的,好歹也是孩子亲人,别说几领破草席,就算买几口薄棺,也是应该的。”
“李保正呐,你说得倒轻巧。”
听着女人的嚎叫声,龙中堂已经挤到人群最里层,一眼看见坐在地上哭嚎之人正是昨天所见的华文英伯母,不由强忍怒火,听她哭嚎念叨道:“他那死鬼老爹,拖了一屁股债,他那婊子亲娘,败坏我们华家的名声,连累我家的两个儿子,到现在娶不上媳妇。”
李保正约有五十岁上下,方面大耳,鼻直口阔,耳听华文英伯母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早已大感厌烦。
他双眉紧皱,正要说话,却听围观众人纷纷出言咒骂道:“你家儿子娶不上媳妇怪别人呀?咋不说你们两口子不是东西?”
“就看你们今天这缺德事儿,这辈子也娶不上。”
“何止呀?平时他们娘几个,没少欺负这仨孩子。”
“孩子他爹死了后,哪怕多多少少的关照人家孤儿寡母一点,孩子妈也不会被那些赌鬼强卖到妓院的。”
“谁说不是?自古赌债不追。人活着赖账不还,官家也不追究,何况赌鬼都死了,她们母子完全可以不还的。”
“可不是么?妇女孩子不懂,华强那老小子比猴还精,一直也不站出来说句话,多少也能给他们孤儿寡母撑腰。”
“嗨,还不是想霸占人家的房产吗?”
听着身边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愤恨之中,龙中堂又增添许多鄙视,厌恶至极地盯着坐在地上干嚎的妇人。
这妇人听到周围邻居的热讽冷嘲,勃然大怒,顾不得装腔作势,转身冲着周围怒骂出声:“操你们八辈祖宗,现在都来说漂亮话,那三个兔崽子挨饿讨饭的时候,你们哪家施舍过一个馒头?啊?都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华龙华虎,看谁在那里放屁,把那三个死孩子拉回来,送他们家去。”
“你住口吧,华强家的。”李保正沉声呵斥一声,转而看向围观者们,大声喝道:“好啦好啦,火也灭了人也埋了,别在这里添乱了,该干啥干啥去。”
“埋了?!”龙中堂只觉“嗡”的一声,耳朵眼里“嘤嘤”作响,脑袋似乎陡然涨大许多,神思恍惚中,他一个箭步跨到李保正面前,急切问道:“保正,您说,您说孩子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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