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源想着左相的承诺,心里渐渐踏实起来。
即使百姓的骂声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周家源也稳坐中军帐,不带慌的。
验完一船米,管县令的脸色无比难看的来请示叶离。
“钦差大人,时间太晚了,不如将剩下的一船赈灾粮暂时封在这里,明日一早再验?”
叶离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夜幕中如小山一船停在江上的大船,突然开口问管县令,“你猜那一船赈灾粮有几成能入口的?”
管县令愣了愣,继而愤愤,“这一船能入口的不过三成,那一船情况恐怕也不会好多少。”
叶离点点头,再次提起手中的竹竿。“我来告诉你,我方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若我是贪官,发现赈灾粮被骗出以次充好,我会怎么做。九成会将这未来得及验看的一船趁夜凿沉,便是事后捞出,米在水是浸泡上几天,之前是好是坏谁又有知道?”
管县令瞳孔骤然缩紧,咬牙低骂,“这些贪官简直禽兽不如。”
叶离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又想,如果我派人暗中监视,抓到毁船之人,顺藤摸瓜,说不定可以追查到贪官头上。”
管县令皱了皱眉,心里有点不以为然,事关身家性命,贪官必定提前想好退路,追查的结果往往不了了之。
叶离似乎看穿管县令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抓贪官哪有那么容易,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想那么多,先保住百姓的救命粮吧。”
“三成也有上万斤了。够百姓撑几天了。”
管县令对叶离投去钦佩的眼神。
当他听说前来赈灾的是个太监,他差点气得吐血,喝了两盅闷酒,小声骂了半宿。
骂皇帝昏庸,信用宦臣。
骂朝廷腐朽,人人贪生怕死,只想着升官发财,却不思为百姓做点实事。
也骂自己,空有一腔报复,却只能困在小小今县,不得施展。
叶离要求重审马珍珠一案时,管县令还觉得他妇人之仁,被里长哭求几句便浪费大把时间和人力重审一桩铁案。
但事实证明,叶离是正确的。
如果说审案证明叶离的才智,那么今日之事,便让管县看清叶离的爱民之心。
换成任何一个当官的,不管是为名也好,为利也罢,猜到贪官会派人毁船,大抵会选择抓人。
查出贪官的功劳可比验米的功劳大得多,就算只有一成的把握也值得一试。
但叶离想的却是那三成赈灾粮能救多少百姓的性命。
管县令向叶离一揖到地,“钦差大人真是位好官。”
叶离听到这话很高兴,当官为的是什么?名?利?
他都想要。
以“对百姓好”的方式获得名和利,分明才是最质朴最基础的。
“管县令也是位好官,我们一起坚持好下去,老天总不会辜负我们。”
叶离用时两天一夜,验完两船赈灾粮。期间一直坚持亲自操“刀”,不假手于任何人,就算其其格和管县令提心他太累,提出帮他取米,由他验看,也被他拒绝了。
等所有米都验完,叶离的两条胳膊已经肿得快撑破衣袖。
统计出来的可用赈灾粮的数量和叶离预想的差不多,大概是总数的三成,也就是三万斤。
叶离验了多久,百姓们便在码头附近守候了多久,也骂了多久。
骂的自然是在赈灾粮上做手脚的贪官。
管县令担心闹出民乱,特意让人调了两队守城兵来,后来连守城兵也忍不住和百姓一起骂起来。
从各村中赶来的赈灾官员也有种想骂人的冲动,只是顾忌着身份没骂出口。
赈灾粮数字统计出来,叶离的工作才正式开始。按照正常流程,接下来该向百姓派发赈灾粮。
但数量大打折扣,发下去恐怕撑不到下一批赈灾粮到来的时间。
叶离和管县令以及官员们商量决定,赈灾粮全部统一分配。
城里县衙门前、土地庙前、各城门前,设立施粥点,由管县令亲自负责。
各村以村为单位设立施粥点,依旧按之前划分的区域,由各官员继续负责。由县衙抽调也部分人手,再加上各村里长进行协助。
哪一村出现百姓饿死的情况,便由负责的官员承担责任。
叶离提前划分区域,统计受灾情况的好处在这里就显示出来了。
正是有了这些数据做支撑,才能更加精准的分派赈灾粮,做到既不浪费,又不至于哪一村分派过少。
官员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对叶离大为改观,对他分派的工作也更加配合。
装满赈灾粮的马车由守城兵押送到各村,叶离也该回自己的区域搭设施粥棚。
管县令早已留意到叶离的手臂几乎没有动过,极力劝说他在县城休息一晚。
叶离含笑谢过管县令的好意,只是百姓还在饿肚子盼着赈灾粮救命,他哪里忍心因为一点小伤小痛耽搁时间?
管县令劝不住他,无奈跑去医馆买了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交给其其格。叮嘱她按时给叶离用。
坐上马车,跟前儿没了外人,叶离顿时滚倒在地,哀嚎,“娘的,疼死爸爸了。”
真不是叶离夸张,他的胳膊早就疼得抬不起来,一直咬牙硬撑着,这会儿放松下来,顿时便撑不住了。
其其格心疼的红了眼,想帮他脱去外衣,涂些管县令送的药,却发现他的胳膊整个肿了一大圈,衣服紧绷在上面,根本脱不下来。
“叶离,你是不是很疼啊。”其其格边抹眼泪,边用随身带的一把小匕首,小心翼翼割破他的衣服,露出两条不但肿而且又青又紫,仿佛挨了一顿暴打的胳膊。
这个问题有点多余,叶离怕吓着她,忍着疼痛挤出个笑脸安慰她,“还好,问题不大。”
其其格才不相信他的安慰,帮他涂了厚厚一层药,小嘴凑过去轻轻呼气,“不痛不痛,呼呼就不痛了。”
少女清甜的气息扑在胳膊上,不知是药效还是气息,痛胀的感觉立马消退了一些。
叶离看着专心帮他呼气止痛的其其格,心里一角软成了一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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