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毕收兵,那被困许久的数万周军虽各有狼狈,但眸色坚毅,持刀着甲悍然而立。瞧见释烽营援军,大都是意料之中的喜慰。
此时,一人纵骑上前,重甲寒枪,满面烟尘血迹,视线逡巡一阵,未寻见目标,便道,“前来接应的可是释烽营?”
那参军正在一侧,当即宣了皇帝旨意,才道,“贺将军辛苦,我等来迟了。”
那人正是贺奔,多日来的紧绷忽然松懈,正待长舒口气,却听近旁马蹄哒哒,一人一骑徐徐破众而来,道,“贺将军,别来无恙。”
贺奔眯着眼睛去瞧,微弱的晨曦中那人带着半张面具,模样似曾相识。他细细打量,听那声音搜寻记忆。
忽然,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掉下马来。
“你你你你你,你....”
他后退数步,指着那人,又因环境所迫将话生生咽回肚子,只余双眼圆睁,如见鬼了一般。
原本没想怎么着的,可看他那样子,谢玿莫名就有觉出了些兴味,
及至进了临时建起的中军大帐,贺奔抱着长枪亦步亦趋,谢玿转身,他后退一点,颤巍巍问,“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谢玿大马金刀往上座一坐,十分开心,“这么多年我才知道,原来贺将军怕鬼?”
贺奔咽咽水口。是嘞,小时候鬼故事听多了,就连自家夫人那时候都...罢了罢了,不提了。
他左右打量,眼睛上转下转。
此时离他们最近一营的伙夫长高喊,“开饭啦!!”
一时间只听账外轰隆隆马踏虎奔,其气可观,犹如兽群。
没办法,无论援军还是燕归大军,都饿着呢。尤其被困那几万人,省吃俭喝用完了粮草,最后几日熬不下去,只得杀了部分马群。如今这世道马匹珍贵,何况战马,这也是释烽营偷袭马厩时费功费力将其用内力震晕,却不省事一刀毙命的原因。可再不忍心,还是那句话:没办法。人总得先活下去,遑论还要应对数万敌军。
马肉马血也是省着用的,半饥半饱撑了这许多天,今次总算能痛快饱餐一顿,于是这阵势乍一听着实骇人。
谢玿忽然“噔”一声站起,就往外跑,“开饭啦??”
贺奔一怔,心道,还知道饿,那八成还是人。是人他就不怕了。
他一把拽住谢玿,问,“怎么回事儿?”
谢玿一挣没挣开,回头不耐烦道,“啊?什么啊?什么怎么回事儿?回去问你们陛下去。”
贺奔双手拽住,道,“先说清楚,陛下怎会派你来?”大约与辰良处久了,他脑内沟壑有情节阵阵走马,“你...你把陛下怎么了?”
谢玿一愣,眨了眨了眼,没明白什么意思。心道我除了把他睡了,还能把他怎么样?
但好在她还没白目到把话说出来。
贺奔凝视打量,思忖了一阵,又冷静下来,撒开手,还嘟嘟囔囔,“之前不是还喊打喊杀的么?现在怎么就被点将为臣了?谁信啊?”
谢啥哪管他说啥,觉他手一松,含混不清丢下一句话就往灶台边跑。去的太晚,伙夫长给她留了几个馒头。她瞅了眼旁人手里还有水煮青菜,咬咬牙给自己接了碗白水。
伙夫长笑道,“这里条件不好,我们来的匆忙,将军再等等,回去走了大道过了城镇,就有肉吃了。”
谢玿听罢,高高兴兴揣着馒头走了,回去递给贺奔一个,瞟着他,哼哼道,“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贺奔也当没听见,嚼着馒头问,“你出门前说什么?没听清。”
谢玿,“爱信不信,我永远是你们陛下的裙下之臣。”
“咳咳!!!”
贺奔差点被馒头噎过气去。
谢玿看他那憋的脸红脖子粗的样儿,瘪着嘴心不甘情不愿把自己那碗水递过去。
其余修整回朝等等琐事,俱在当日敲定下来。总之,几日后,南平王高德昌得到的消息便是:周军已启程班师,大部队已过了丘孚城,不日即将出南平。后续部队则是些伤残病兵,行动不便,由归德将军亲自护送晚归。
高德昌急问那汇报的朗将,道,“当真?”
那朗将斩钉截铁答道,“千真万确。据探子回报,周军先行的大批部队确已经抵达边境附近,看情形足有八九万人,其余部众虽还未达义阳,但人数不多,大约不足一万,应该是些伤兵,行动缓慢的很。”
高德昌松了口气。虽说南楚截杀之祸他未直接参与,但少不了是拿了南楚好处,做了些封锁消息、引君入瓮等为虎作伥的事,若成周非要算这笔账,他总是要吃点苦头的。但眼下周军既然都已经撤了,那说明竞宁帝自是无意追究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免有了些许轻狂得意。正是,他南平数百年来一贯如此,借道罢了,吴越可以借道入燕国,南楚可以借道截杀成周,如今他也允了成周军借大道回国,何错之有?
想罢,他愈心安理得,便传令下去,令沿途城防务必不许阻拦,放松戒备,让成周军顺利回国。如此一来,竞宁帝总该念自己几分好处。
果然,四五日后,成周先行大军已出南平,顺利入境成周。而后续残部所过之关卡,也未有异常信报传来,高德昌终于彻底安心了。
于是,当夜,义阳城南平王府内,一顿欢宴结束,宾主尽离席好梦酣睡,高枕无忧。
约过四更,寒月寂夜中,高德昌骤然被一阵喧躁惊醒,多年直觉令他心内大感不妙。放那惊恐万状的守城郎将进来一问,竟是周军兵临城下了!人数足有十万之众,兵强马壮,寒刀铁骑,哪是什么不足一万的伤兵!
城内百姓得了消息,连夜卷了细软携儿带女四散溃逃,可整座义阳城都被周军围的水泄不通,大街上一片狼藉混乱不堪。
高德昌登上城门一看,登时心下凉了一大片,厉声喝问,“前方关卡城防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通报?!”
话一出说,他便想明白了。周军如此阵势直抵都城,一路城池只怕也悄无声息尽数落入其手,何来信报?
一旁朗将瑟瑟发抖,所思与高德昌多差无几,讷讷道,“不是说...说成周大军已经撤出南平了么?”
来往的军探并未说谎。
南平匪国,能屡次截扣来往商队,全靠了那些目力过人、神出鬼没的军探。他们所探之事,自然也不可能出错。
然而,兵之所诈,眼见未必为实。
那已出南平的所谓“大批部队”,实际之事不足两万的伤残病兵。这些人遵谢玿令,每至扎营处,往往多扎营帐,将所携的一万多匹战马分批次轮流反复牵出营地到溪湖边洗刷,以至于每匹战马每次都要被洗刷至少四五次。
如此,在探子看来。营地战马颇多,少说也有六七万匹,由此推得,人数也足有七八万之众。而实则,不过都是反复来回牵进牵出的那一万匹马罢了。
同时,那因“行动不便”而晚一步启程的“残弱病兵”,探子在汇报时其实已估报了人数上限,说“约有两万人众”。可不,这批本是精壮气盛的悍兵为了减少炊灶数量,硬生生吃喝了好几天的硬馒头干烙饼和凉水,那为数不多的几个炊灶做出的热饭汤只够一万人吃,全喂了在溪戍关饿出毛病的“娇兵”了,连谢玿都没分到。于是南平探子尾随而至一点炊灶数量,自然误判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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