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父亲,我都禁不住泪水涟涟,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我就记得父亲忠诚朴实的样子,记得干部家属下放的那年,母亲带着哥,姐,还有我一起回到了久违的外婆家,打开上锁多年的房门,母亲先是泪洒了这布满了灰尘再无外婆外公的老屋。叫哥哥带着我玩,她和姐姐就忙着打扫起来,母亲让我们都住在巷口旁的小阁楼里,以前外婆外公住的房间光线有些暗,再者他二老都是在那房间里去逝的,母亲就在那房间供着二老的牌位。母亲因为岀嫁走了,外祖的田地山林己转在了过继的舅舅名下,所以母亲回来后日子很是艰难,还得靠自己去荒山里开荒种粮。父亲在城里上班,每星期只有一天假,于是父亲只有在星期六下午下班后才能摸着黑夜赶回家来第二天一大早就和母亲一道去干活,星期一天不亮就起床赶回城上班。
又是一个星期六,父亲收完粮下班已是很晚了,夜很黑,父亲带着手电筒,翻山抄近路往家赶,行至半山,似乎听到前方有孩子的啼哭声,父亲心里毛了起来,这渺无人烟的地方咋会有孩子啼哭,他打开手电筒往前照去,什么也没有,只是那哭声一路跟着他,父亲不迷信,但这时还是有些心虚,这时前面又出现了一大串鬼火<其实是骨头久经风吹日晒产生的嶙火>,父亲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好不容易来到了山腰凉亭,敲开了守凉亭人的门,那人认识父亲,<因为他是母亲同村的人>看到父亲惊魂不定的样子,知道父亲一定是被什么吓到了,赶紧让父亲进来,给他倒了杯开水,还在锅里舀了碗熟蚕豆让父亲吃下。然后提了盏大油灯,让父亲举着火把,他将父亲送回了家里,父亲风风雨雨几十年,打过仗,见过许多死人,什么都不怕,这次他是第一次感觉到了这料想不到的胆颤。
我去北京求生存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现在想起来有多少令我终身难忘的父亲的牵挂。那年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母亲因病住院了,叫我赶紧回家一趟,我把手头正在做的工作交给别人暂管着,连夜去买了火车票往家赶,下了车,风尘仆仆地来到母亲的病房,见父亲守在母亲的病榻前,父亲见我进来,眼眶湿润了起来,说声:“梦儿,你回来了。”接着说:“梦儿,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我对父亲说:“爸,我没事,只是工作有些累,妈怎么了?”这时母亲睁开眼睛,拉住我的手说:“梦儿回来了就好,我和你爸就是想你了,知道你身体不好,又不会照顾自己,怕你把自己身体累垮了。”我感觉到了母亲掌心的温热,我问母亲:“妈,你到底什么病?”妈说,医生说是严重胃溃疡,不要紧的。我这才放下心来,在家陪了母亲几天。人到老了大概怀旧的心思就更浓,父亲时常抽空就跟我说母亲一生的过往,说母亲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一辈子跟着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想那年轻的时候在那大冬天里光着脚站在横石河里帮职工们洗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衣服,因他经常出公差,母亲生完孩子第三天就自己到河里去挑水那裤腿里的鲜血流的,母亲在大跃进年代经常因没吃,把仅有的食物让给孩子们吃,自己喝下大碗白开水当饭…我看见了父亲在叹息母亲时眼中流岀心疼的泪,其实我知道,父亲也是如同母亲一样辛苦自己,为了儿女操劳了一生!我要回京了,因为工作等待着我,我又从父母眼中看到了依依不舍。
转眼我去北京十几年了,父母年纪也更大了,母亲偏瘦,还能爬三百多米高的枫池山,父亲老来体胖,而且患有高血压,糖尿病,没有力气爬山,父亲就经常早上起床后,只要是不下雨,就自带一个小板凳,慢慢走到离家一千米远的大桥上去,坐在桥边,和他的老同事们望着桥下奔流的河水,看着水中游动的鱼儿,各自诉说童年的记忆,父亲跟他们说:小时候和弟弟在河里捕到了大鱼时那个高兴劲呀,想着爹娘会夸奖他们,还会做香喷喷的鱼汤喝,多半时间母亲都会因家中无米下锅而让他们把鱼拿去卖钱再去买些米回来,我们才吃得上一顿饭。老同事陈国富则说,他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导致了他后来生活中的困境,参加工作时吃食堂,后来结婚后什么都依赖老婆,老婆去逝后,大女儿去了天津工作,半大不小的二女儿挑起了全部家务。后来大女儿把妹妹和弟弟都带天津工作去了,陈国富因妻子这坯黄土还在这里,说什么也不愿跟女儿走,就留在了这里,一晃二十多年了,他也七十六了,不会照顾自己,早上出去吃碗热干面,中午回家用电饭煲煮点饭就着咸菜,自己不会炒菜,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过着,衣服上的扣子掉了,就这么敞着,老肚皮都露在外面。
父亲有些同情这个昔日的老部下,说到,你把要缝补钉扣的衣服清理一下,明天拿过来,我带回去让老陈帮你弄好!陈国富说声谢谢老领导,第二天果然拿了一大包要补的衣服过来,父亲一手拎着板凳,一手拎着陈国富的大包破衣,往家中慢慢走去,他在想,能尽一点微力帮助一下老同事也好哇,免得他那么可怜。母亲晚上在灯下戴上老花眼镜,穿针引线,为父亲的老同事缝补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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