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鸣岛,蒂玛尔兰海湾,世界广场。
斯哈刚突进的战船已有多艘靠岸,勇猛的斯哈刚战士们吼叫着跃入战场,与政府士兵展开惨烈的白刃战。战斗中,世界政府的士兵训练有素配合得当,斯哈刚的士卒则悍不畏死以伤换伤,一时刀剑相交之声四起杀伐之声震天。
“叮叮叮叮!”
另一边的战场中,数丈坚冰之上,罗曼右手提冰剑,左手前推形成一面冰盾,阻挡贝凉极速射出的箭,同时一道道冰刀自他脚下冰柱凝出飞袭向贝凉。
贝凉一面引弦搭箭一面闪转腾挪,箭出不断。
两人的远程攻守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罗曼深知自己在多个印记同时开启的情况下,内力支持不了多长时间,必须尽快找到击败贝凉的方法。
他一直不停用冰刀飞袭贝凉,然而每次冰刀都是在将命中贝凉时被他巧妙闪开。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手,罗曼确定贝凉是被手中的红弓加强了感知。再加上开战时贝凉改变功法的奇怪举动,罗曼已经在心里确定了贝凉手里红弓的品质。
能够为持有者提供如此力量,且有配套功法的武器,定是灵器无疑!
确定了问题所在,罗曼便决定上船与战,逼贝凉放弃红弓!
于是罗曼眼神一狠,深吸口气,第八印记和领域印记收回,内力迅速提聚,向前一踏。
全神贯注的贝凉看到罗曼动作,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罗曼的意图,他以最快的速度压弓拉弦,内力贯入红弓,下射。
但罗曼先一步跃下冰柱。
一箭疾来。
“咔嚓。”冰盾碎,箭势不减。
罗曼吐气,冰剑上挑,带起寒光与碎冰。
“叮!”冰剑在胸口前挡住了箭,但落地未稳的罗曼身体也在这冲击下猛地撞上身后的冰柱。
喉头一甜,罗曼忍下吐血的冲动,反手拍柱,点地前冲。
贝凉恢复极射状态,一呼一吸间,抽箭、搭弓、引弦、松,抽箭、搭弓、引弦、松。
“咔嚓!咔嚓!咔嚓!”
“叮!叮!叮!”
贝凉仅一人弯弓便形成了箭如雨下的攻势,不可谓不强。然而罗曼也不简单,闪转腾挪间,在冰块上极速奔跑。贝凉虽然箭落如雨,但只有少部分箭堪堪来到罗曼面前而后被凌空斩断。
“叮!”又是一箭,呼吸之间罗曼侧头举剑才勉强挡住,手中伤痕累累的冰剑终于不堪重负,从中断裂。
罗曼面色不改,顺势向斜下方挥剑,剑指脚下冰块,寒气上附,剑身转瞬复原,而后他斜撩一记,带起细小冰块袭向贝凉。
“叮叮叮!”冰块被贝凉侧身躲过,全砸在了冻成冰雕的战船上,打出一个个小窟窿。
转身中,贝凉抽三箭,搭箭、拉弓、举天。
“箭雨。”贝凉低声。
“轰轰轰!”三箭出,于空中化为数十、数百虚箭,精准落在罗曼必经之路上,如轰炸般,直接将失去内力供给的连接到旗舰的所有冰块全部击碎。
罗曼低喝一声,在奔跑中反手握剑,向后一抛,插入冰柱。
内力从冰剑传递到冰柱,在瞬间将冰雪力量以寒冰为媒介,迅速传递向碎裂的冰块,使其在罗曼落脚的前一刻恢复如初。
“登!”罗曼暴喝一声,猛踏坚冰,一跃登壁。
贝凉不慌不忙,摸了摸囊中的箭羽,撤入船舱。
此时罗曼刚在船壁上猛踏几步,飞上甲板。
登上甲板,罗曼立刻望向贝凉所在的高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于是他又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皆为寒冰。
罗曼冰冷的蓝色眼睛没有丝毫惊慌,默默计算内力后,稍稍收敛了维持印记的内力。然后他缓步来到最有可能躲藏的船舱门前,用力拉下半掩着的木门,毫不犹豫走入船舱一层。
船舱中许多地方寒冰还未延及,还有几根蜡烛微弱发光,木板吱呀作响。
罗曼进入船舱后便放轻了脚步,双手成掌,那道极细的冰丝带着内力生出的寒气迅速笼罩双臂,为他的双手加上一层寒冰附魔。
第四印记冰丝幻手。
船舱二层。
隐藏踪影的贝凉屏息凝神,手中箭搭在弓上,内力徐徐注入,缓缓拉弓。
内力加持下,红弓弓身的颜色在逐渐加深,将箭身染得红了。
箭尖对着地板的缝隙。
忽然缝隙间光线变化,贝凉立刻跳起松指,脸颊被箭势刮出血痕,绑着的长发也脱冠而飞,但他眼睛里只有平静。
“咻~轰!”红箭离弦,以从上至下瞬息爆发巨大的能量直接贯穿了整艘旗舰!船周震动,冰块与海水齐飞!舰身微摇,欲脱生雪而扬帆!
罗曼不知生死!
时间回到罗曼刚登船的时候。
另一边战事激烈的世界广场上,司溪一直关注着旗舰的战况。
世界广场的士兵虽训练有素,但未经征战,在最后的斯哈刚战船无力维持阵法轰击而陆续登陆后,面对不断涌上来的悍不畏死的斯哈刚士卒的有序冲击,政府的防御阵型逐渐有了溃败的迹象。
在斯哈刚的拼死进攻中,司溪所在的指挥部已经不太安全,不时有箭矢飞过,作为指挥的他随时都有可能身首异处。
战局有危急之象,生命有不测之险,但司溪一点也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是自罗曼登船后已经安静了一段时间的旗舰。
不仅是他在乎,所有人都在乎。
因为只有旗舰上的两个人才能决定这场战斗的最终结局。
直到那一声巨响。巨响之下,这艘被层层寒冰固定在海上的旗舰微微向下一沉,船周的寒冰和海水向四周炸开。
正在交战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望向旗舰。
司溪抓紧了身前的护栏,紧皱眉头,心中焦急万分。
片刻后,旗舰还未恢复平静,便响起一阵尖锐的摩擦声,下一刻一根冰枪猛然自船底贯穿旗舰!
罗曼回击了!
时间来到贝凉跳起箭出的瞬间。
罗曼忽然汗毛倒竖,多年的战斗意识带给他强烈的危机感,他下意识侧身,下一刻红箭离弦,与他擦肩而过。
但红箭之势依旧在“咔嚓”声中将他右胸的冰甲破开、上衣撕裂,带出一道细长的伤口。
鲜血飞扬中,罗曼迅速侧身翻滚,左手拂过鲜血淋漓的伤口,冰雪内力快速流出冻住伤口。
同时他右手上抬,印记大亮,内力澎湃中,船底海水迅速凝结成巨大的冰枪,随后自船底猛烈刺入,直指贝凉!
第六印记:大海之枪。
贝凉空中一箭出后早已借势后跳,这一击必不可能击中。
罗曼靠着冰枪,微微抬头。
随后他深吸口气,冰丝缠绕的右手握紧,护住头顶,双腿微蹲,然后用力起跳,登着冰枪猛然撞破木板,直接飞身入二层。在木屑飞舞中,罗曼咧嘴一笑,脚下用力,向面前表情微错愕的贝凉冲去。
贝凉冷静拉弓,罗曼迅速抬手。
“轰!轰!轰!轰!”红箭与冰枪一枝又一枝一杆又一杆来回贯穿船身,旗舰在哀鸣中剧烈摇晃。
但罗曼与贝凉不计结果,近乎疯狂地释放内力,发起凶悍的攻击,毫不顾惜。
他们之间,这次只有你死我活。
如此来回几次,旗舰后半部分的船舱已不堪重负,开始崩溃。
船体哀鸣中,贝凉跳出船舱,落到一层甲板上,罗曼紧随其后从逐渐崩塌的船舱里冲了出来。
两人相隔十步对视,罗曼眼神冷酷,衣裳因为被割开而略敢松垮,但并不影响他的冷峻气质。贝凉相貌刚毅,眼神平淡,身形修长,外罩轻甲,满头黑发脱冠披在肩上。
略微沉默后,旗舰崩塌中,贝凉扔弓。
“十三年不见,你还以为能打赢我?”贝凉脱下上身的铠甲,从衣上扯下布条,一边系长发,一边重新运行本来功法。他抬头,静静看着怒气不减的罗曼。
罗曼身上气势开始消退,表情恢复正常。他嘴吐寒气,冷笑道:“十三年前我能打得你哭爹喊娘,现在也能。”
“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五十五岁了。”贝凉回忆,表情平淡,“作为修行者,明明还在壮年,却白了满头发。”
“人只有死去了才不能战斗,既然活着就要一直战斗下去。”罗曼缓缓逼近贝凉,“就算我老了,你也伤得不轻。”罗曼用左手指了指贝凉左边身子上甩不掉的小冰块,脸上表情不屑。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半边身子都差点被划开了。”贝凉亦用右手指了指罗曼封住伤口的右边身子。
“如此相较,我才三十七岁。”贝凉摆好姿势,注视罗曼,“优势在我。”
“既然知道自己年轻,那你为什么来送死?还搭上旁人!”罗曼忽然愤怒质问。
贝凉沉默。
“大丈夫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吗!贝凉!我当年就不该让你活着回去!你当年就该死在这里!”得不到回答,罗曼顿时暴怒,眼睛都红了。
“那就今日来杀死我吧。”贝凉轻声回答,“只是千万不要死在这里啊,罗曼。”
“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而我会活着,然后在你们的葬礼上畅快喝酒!”罗曼深吸口气,挪步改变身位。
“还得是你啊,罗曼。”贝凉缓缓吐息,调整因短时间快速转换功法而有些僵硬的身体,“这样的话我其实挺想你给我陪葬。”
罗曼眼神一凝,止步,缓缓道:“你说过你是斯哈刚的底线。”
“底线?”贝凉自嘲一笑,认真看着罗曼,“你还是杀了我好些。”
罗曼止步,贝凉不动,世界安静。
十三年再见,刀剑为茶,生死为棋。
两人之间难有的安静,将在之后,变为永恒。
“哪有长辈给晚辈陪葬的道理!”罗曼握拳前冲,脚下踩着特殊的步子瞬息而至。
贝凉眼神紧锁在罗曼拳上,左脚后退一步,右拳轰出。
罗曼毫不退让,左拳轰出。
“噗!”两人拳拳相交,同时后退。
罗曼握了握几乎没有了知觉的左手,看向贝凉。
贝凉掰直在刚才打折的手指,轻笑:“你可以开先河嘛。”
然后贝凉低身前冲。
卖了个花招,贝凉右手格开罗曼左拳,左手一拳势大力沉,猛击罗曼受伤的右胸,使罗曼后背瞬间紧贴衣裳,发出一声闷哼,脸色变得惨白。贝凉开心地咧开嘴。
但罗曼也在下一刻变向一拳猛击在贝凉左腹,贝凉表情瞬间扭曲,笑容消失。罗曼冷笑一声。
“噗!噗!噗!噗!”
两人身形闪烁拳掌相交,打得毫不退让,十几个回合下来,身上皆是伤痕累累。
在一次互击换招的间隙,罗曼抓住贝凉左肩一顿的机会,蹲身一个扫腿凌厉将之击倒,然后又是猛然跳起,一拳下击,贝凉咬牙偏头,于是这一拳直接轰碎甲板,两人齐齐坠入甲板下。
罗曼终于忍不住了,即使还没发现贝凉掉在哪里,他也只能迅速掀开碎裂砸在身上的木板,起身用力呼吸。这时比罗曼多憋了一会儿的贝凉猛然从另一边的木板下跃起,一记上勾拳!
罗曼下意识双臂交叉格挡,但仍被这一拳直接带离地面,双臂砸在脸上,鼻血横飞,短暂失去意识。
随后贝凉一个鞭腿在空中暴力扫飞罗曼,罗曼瞬间呕血,撞破船壁,直直砸在冰面上。
然后贝凉就是双手撑膝,几乎在用尽全力地呼吸干呕,头晕目眩的失重感中,他看到了同样掉落下来的红弓。于是他跌跌撞撞地来到红弓前,用颤抖的手拾起弓。也不改变功法了,只是稍稍调节了下呼吸,就忍着剧痛扶在船壁裂口处,望向罗曼倒下的地方。
那里只有血迹和碎裂的冰块。
船身响起最后的哀鸣,在罗曼和贝凉的暴力对攻下,这艘旗舰终于以伤痕累累的身躯缓缓沉入深海。
贝凉咬牙跳下,在冰上翻滚几下卸去冲击力,一抬头,便望见了强撑着靠在冰柱上脸色苍白的罗曼。再一看,罗曼旁边,一名身穿特执部服装的英俊年轻男子站在一旁。
“好久不见!奥利叔叔!”见贝凉看过来,年轻男子——念车兰立刻站好,微笑着很有礼貌地问好。
“好久不见,车兰又长高了啊。要加油啊,我可是很看好你呀。”贝凉温柔地对念车兰点了点头,又看向罗曼。
罗曼也在看贝凉,视线相交,两人默默无言。
“凭我自己,还是打不赢你吗?罗曼。”贝凉轻声自语,缓缓拉弓。
贝凉在拉弓时,将最后的生命力自拈着弓弦的右手旋转而出,攀上红弓由众多甲文勾勒出的第八等阵法——朝阵·转逆海倒悬日之锁灵,一支红箭在弦上缓缓成型。
随着贝凉平静的释放,红弓阵法在短短的三息内就以完美的姿态展开。
这是他第一次开启弓上的阵法。
因为这个阵法,一人一生只能用一次。
即便是凡人,只要有将自己生命付诸其上的勇气,那么这张红弓,就会带给你一生最璀璨炫目的光芒。
这是贝凉最后的手段了,这一击,罗曼无论如何是挡不下的。
只要他瞄准罗曼,然后松弦,那么世界政府尊者罗曼·希尔诺亚,将在今日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被阵斩。
而罗曼脸色平静,没有什么动作。
“额……罗曼爷爷,咱们不躲躲吗?”念车兰挠头。
“不用躲了。”罗曼淡淡道,“这弓已经封锁了我身周所有空间。一旦轻举妄动,那枝红箭就会离弦破空而来,凭弓灵和阵法的特性撕开我所有防御,贯穿我的心脏。”
罗曼抬头,仰望头顶的天空。
贝凉手中的红弓和红箭已经蓄势待发,散发出的几乎凝为实质的猩红杀气直指罗曼。
这是罗曼的敌人为他准备的必死之局。
蒂玛尔兰海湾数里开外,一叶孤舟缓缓飘向蒂玛尔兰海湾,端坐船头的是一位身披蓑衣的老人。老人手里握着一杆绷得很紧的鱼竿。
老人抬了抬眼皮,看向蒂玛尔兰的方向,叹道:“还好是赶上了。唉,要射就赶紧射,别来来回回折腾老夫了,这群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啊,唉。”老人提了提钓竿,孤舟瞬间前行数百步,而老人原先所在的海域的空中,还有他的声音在回荡。
冰柱下,念车兰似乎是听了罗曼的吩咐,在手上印记闪亮中跳入大海。
冰面上,贝凉忽然对着罗曼微微一笑,松手,充斥着杀伐之气的红箭射出,箭羽在空气中颤动,其巨大的杀伐之气直接将下方的冰面撕裂成碎冰,并被箭势带起,旋转着向……亚浩宇也的城墙上的红袍人们激射而去!
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红袍人们顿时大惊失色!我敲你踏马打了这么久,眼睛是不是瞎啊!这关键的一箭怎么来射我们啊!
似有所料,箭出的瞬间罗曼仍然注视着贝凉,没有任何反应。
贝凉放下弓,看着罗曼,任由这蕴含着他生命的一箭在两人的对视中朝红袍人的方向激射而去。
“别慌!都别慌!”红袍老者愤怒大骂,“气息没有锁定!没有锁定!射不到的!这是吓你们的!都给我镇定点!”
这老者是红袍人中少有的修炼者,听他这么说,其他红袍人都渐渐安静下来。
果然,几个呼吸后,红箭在空中拐了个弯,直冲天际。
“轰!!!”
红箭最终在高空炸开,一圈蕴含杀伐之气的灵气波从爆炸中心向四周扩散,将天空涤然一净。
世界变得安静了。
“很璀璨啊,贝凉,”沉默中,收回印灵的罗曼仰望碧蓝的天空,肯定道,“你的光芒,无比璀璨。”
司溪震惊仰望天空,忽然兵器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他定睛看去,先前还杀声震天的斯哈刚士兵们一个个失魂落魄地丢下了兵器,已然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贝凉的这一箭,宣告他失去了最后击杀罗曼的机会。
罗曼看向脸色苍白如雪的贝凉。
贝凉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生命气息微弱得吹口气就要消散。
贝凉就要死了。
生命的最后,他仰着脸,眼里倒映着自己的生命之光,似乎在思念谁。
在思念谁呢?是倔强的侄子?还是温柔的夫人?抑或是生命中共同走过一段路的旅人?
大概临死前的回忆都是美好的,贝凉笑了。
懵懂无知地来到世界,然后充满幸福地生活过,最后心怀感激地离开,这样就很美好了啊。
贝凉看向罗曼,两人最后一次对视。他微笑说:“你赢了。”然后闭上双眼,向后倒去。
星历元年二月二十六日,西王盟斯哈刚王国鬼将,奥利·贝凉,死于蒂玛尔兰海湾。后世评:“国器栋梁,宗室贵胄。护国安邦,忠诚善战。力斗寒霜,虽死尤荣。”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红弓:世间极其稀少之灵器,无名。所使用者若有付出生命之觉悟,可发挥其完全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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