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下,圆如玉盘的皎洁月亮向大地散发着柔和的光。岐巍城中灯火繁盛依旧,在东西方往来不绝的商队带动下,北市道整条街道都是亮如白昼,贩夫走卒叫卖不断,游客学子摩肩接踵,端得是热闹非凡。
而在岐巍中明道之南,因为坐落着岐巍的豪门宅邸与朝廷府衙缘故,其处入夜过后除去更夫报时与巡城卫律的脚步声,便再无其他声响,与北市道的热闹截然相反,一片寂静。
其间某座大宅之中,院落厅堂皆挂满精美灯笼,悦耳丝竹之声自垂下珠帘的正厅里悠扬响起,循声而进,只见五位正值二八之年、容貌身段具是上佳的柔媚女子身披罗纱,在堂上随乐舞动美好身躯,白皙肌肤在烛火下白得耀眼,修长睫毛微颤,杏眼轻眨,频频向坐在上位软榻斜靠凭几的金发公子暗送秋波。
这位外披大袍、里面只着白色中衣的金发公子,正是博元夕。
他惰懒斜靠凭几,嘴角噙笑,搭在案上的修长手指跟着乐声轻挥,另一只手轻拈酒杯,蓝色眼眸肆无忌惮地在舞女身上游移,好不惬意自在。
堂上除去博元夕与舞女乐师,还有三人。其中一位正是白日里跟随在博元夕身旁的糜仁,此刻他正笔直站在博元夕身边,但博元夕可以放浪形骸,正值青春年少的他却不敢去看这些衣着暴露的舞女,只是目光低垂,盯着自己脚尖。
另外两人则皆是容貌严肃刚毅的中年男子,一左一右端坐在两侧席上,各自案上虽也摆放着佳肴美酒,却没有动过的痕迹。他们投向舞女的目光也几乎不带淫秽之意,只有对舞蹈的欣赏。
正是酒酣耳热之际,脸上红印未消的士芳神色惶恐地进入了厅堂。
“公子。”
士芳直接扑通跪在博元夕面前,声音颤抖。
坏了,糜仁脸色微不可查地一沉。
“哦。”博元夕似是喝醉了,眯眼认真瞧了瞧才认出这是士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见士芳如此惶恐,两位中年男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位起身拍掌,乐声戛然而止。舞女个个美目哀怨,许是遗憾没能拿下眼前这位公子哥儿,齐齐施礼退下。
“嗯?别走,都别走!”博元夕望向不知所措站住的舞女,语带不满地看向起身的中年男子,“宋叔,这些可都是我爷爷送给我的,小侄正看得兴起呢。您和赵叔要做正人君子,别挡着小侄享受啊。”
宋叔一指跪伏在地的士芳,坐回席位,淡淡道:“士芳有事要禀。”
“嗯?”博元夕变了坐姿,一手搭膝,上身微微前倾,眯眼盯着低头不起的士芳,缓缓道,“跪着做什么?当初我爷爷选你们,是让你们做我未来的左膀右臂,可不是给本公子选只知下跪磕头的奴才。站起来!”
博元夕突然一声暴呵,吓得一众舞女娇躯颤抖,神色惊慌地看着这位前一刻还是放浪形骸的贵公子。
士芳声音惶恐:“小人有罪,不敢起身。”
“你是在教本公子做事?”博元夕脸色森然,一改浪荡气质,眼神阴狠如恶狼。
士芳双腿颤抖,哆哆嗦嗦地勉强站起了身。
博元夕看看已经空了的酒杯,糜仁立刻端起精致酒壶恭敬倒酒。
“本公子让你盯着林珏,说说吧,你看到了些什么。”博元夕饮干杯中酒,重新靠在凭几上,斜视士芳。
“是,”士芳眼神躲闪,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公子离开后,林珏与周桦去听了灵武课,与雪公主比试,输了。”
博元夕神色不变,林珏自然是不可能赢过琴柳的,这点他并不意外。
“不过他然后又与王兆河比试,赢了。”
糜仁适时轻声补充:“王兆河是横岐王家子弟,其家族风印灵已传七代,修为在川境五段左右,以速度见长。在二年级印灵堂里排得进前二十。”
博元夕不以为意,嗤笑道:“一个区区王兆河罢了,赢他算不上什么人物。”
然后他抬眉看士芳:“然后呢?”
士芳神色变换不定,但最终还是咬牙道:“其间先生邱申问到了公子为何不至。”
糜仁眼皮一跳,微微张口,却立刻受到了博元夕隐含愤怒的目光。
糜仁缓缓闭上了眼。
“说下去。”
“邱先生问到了林珏,林珏说,林珏说,”
“一口气说完。”
“林珏说他辱骂公子傻呗,然后、然后公子说很高兴见到他,他说不高兴见到公子!”
“……”空气骤然变冷。
“所有人,都听到了?”
博元夕的声音低沉。
士芳绝望闭上眼,轻轻点头:“所有人,都听到了。”
博元夕缓缓起身,神色平静,从一边柱上取下挂着的带有细小圆钉的指厚木板,一步一步走到士芳面前,一字一顿:“跪下。”
士芳紧咬牙关,双手哆嗦着解开腰带,脱掉上身衣物,裸露出少年修炼者的结实身躯,缓缓跪了下去。
他的背脊上依稀可见曾经的条条伤痕,显然这种事情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博元夕木板轻轻拍手,绕着士芳踱步,声音居然带着些笑意:
“昨年本公子被那群老不死的撵出了腾岐学院,本公子独独留下了你,让你在学院替本公子看着琴柳,看看有哪些不长眼的玩意儿接近她,然否?”
“是。”
“嘭!”
“呃……啊!”
木板狠狠落在士芳背上,几乎是立即就泛起一大片红痕,强忍的痛哼从少年的喉中挤出。
“那为什么那个畜生林珏!陪在了琴柳身边!”博元夕怒目圆睁,吼道,“为什么不杀了他!”
“是夏定风!夏定风一直在阻拦小人,这才接近不了雪公主!也无法去了解林珏。”士芳疼得满头大汗,咬牙回答。
“本公子说过多少遍!只要夏定风家里出事!他就一定离开腾岐学院!他家里皆是普通人,你如何动不了手?”
“夏定风的家人……是无辜的。”
“嘭!”
木板再次在相同部位落下,这种特质的木板本是专供朝廷杖罚之用,即便是身体健壮的普通人,受上二十下都得皮开肉绽。士芳虽是修炼者,但只是印灵者,身体素质也高不过平常人许多,再加上施刑的博元夕极度愤怒下完全不留手,他背上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嗬……嗬……”
剧痛贯穿大脑,士芳双目瞪得将要凸出,四肢登时无力,整个身子瘫在地上,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吸气声。
“就你是正道君子!就你讲仁义!”博元夕勃然大怒,“修炼!就是你死我活!强者为尊!弱者草芥!哪有什么仁义道德!”
然后博元夕脚尖点过矮案,踢到士芳面前。
糜仁心中不忍,但在博元夕的怒火之下,还是只能把喘气的士芳伏到矮案上。
看着糜仁的动作,博元夕冷笑一声,继续踱步,双目喷火,声音咬牙切齿,每说完一句都要挥舞手中木板落下一次,木板砸在身体上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半年!关于林珏半年时间你什么都没调查到!本公子今日之前居然都不知道他还和玉苏相识!才让这个畜生在本公子面前耀武扬威!还和本公子的女人同出同乘!现在,居然让他骑到本公子头上!踩着本公子扬名!辱骂本公子是傻呗!”
“嘭!嘭……噗!噗!”木板连续不断砸在士芳背上,血肉模糊,鲜血沿着身躯矮案滴在木地板上,背上几乎没了一块好肉。
而士芳眼睛依旧圆睁,用力仰着头,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咸湿的汗水混合着被他咬出伤口的嘴唇的铁锈味的鲜血滑落。
“呼!呼!”博元夕似是打累了,额前的金色碎发还沾着汗珠。他咬着牙大口喘气,直起身子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水,随手把还沾有鲜血的木板丢开。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舞女们、呆坐在原地不敢动弹的乐师。
接触到博元夕视线的乐师舞女皆是身子剧颤着跪下磕头。
博元夕脸色阴冷,咬牙叉腰,余怒未消。
“公子,”原本堂下一直没有说话的宋叔忽然平静开口了,“再闹下去,就得出人命了。”
博元夕低头看看士芳惨不忍睹的脊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神色低落的糜仁点了点头。
糜仁立刻从堂后取来药物,也不敢移动士芳,就这么为他施药处理伤口。
“现在这么心疼,刚才见你垫矮案时候可没犹豫啊。”博元夕语气嘲讽。
糜仁轻声回答:“先前是行公子之忠,现在是尽朋友之义,两者并不冲突。”
“瞧瞧,”博元夕挽袖蹲下,指着专心上药的糜仁,对宋叔和赵叔笑道,“咱们博家又有一个仁人君子了,您二位有后啦。”
赵叔面不改色,淡淡道:“糜仁有君子德行,公子日后是要做一国之主的,要尽心学习此道。”
博元夕撇撇嘴:“还一国之主,一国之主能轻易遭人辱骂吗?二位叔叔刚才可是都听见了,那林珏白日里是如何的狂妄。”
“林珏行事猖狂,以其卑贱而犯公子尊躯,自然不能放过他。”赵叔点头道,不过见到博元夕眼睛亮起,又立刻道,“当然,公子不能违反天机律,否则于名声不利。而我与宋兄同样不能出手,免得落了个以大欺小的恶名。”
宋叔补充道:“不过若只是调查林珏背景、限制其家中长辈,自然可以。而后公子让林珏立下生死契约,在比试中堂堂正正将其就地格杀,便名正言顺了。”
“那就依二位叔叔所言。不过小侄认为,凡事都得做两手准备。”博元夕当然知道这两位肯定不会亲自出手对付林珏,不过宋叔提出的方法也很是可行,他轻笑着拨动额间金发,起身看向糜仁,“糜仁你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琴柳就是那块天下独一无二的璧玉,除去本公子,这天下还没人配得上她。
如今那小子与琴柳走得近,自然有人憎恨,你去找几人探探,如果他修为低劣,杀了便是。如果力强,就探出他招式。哦对了,”
博元夕忽然眼睛微亮,笑道:“夏定风,你想办法去让林珏与夏定风结仇,让他们狗咬狗。”
糜仁行礼称是。
事情敲定,博元夕心情大好,施施然坐回软榻,对堂边瑟瑟发抖的五个舞女招了招手。
“过来,过来。”
几个舞女不知所措地互相看看,然后壮着胆子挪到博元夕面前。
“过来些,再过来些。”博元夕英俊脸上挂着温和笑容,又对舞女们招了招手。
要走到博元夕身前,就得经过背部血肉模糊的士芳,舞女们不小心撇到一眼,就吓到心惊胆裂不敢再看,小声哭泣起来。
有一位神态怯怯的舞女勉强着靠近了些,乌黑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只期望这位公子能不再动怒。
然而事与愿违,博元夕再次变了脸色,手若铁钳,一把抓住神色惊恐的女孩娇嫩脖颈,用力拽到自己面前,阴冷声音宛若从九层地狱传来一样:“告诉我那位正人君子的爷爷,”
宋叔与赵叔俱是变了颜色,皱眉看向博元夕,似是唯恐这位不怕天不怕地的混世魔王说出什么对那位老人家大不敬的话语来。
博元夕缓缓扫过二人,忽然轻笑:“在他老人家荣登仙界之前,博家都只会有我这一个子孙。”
他松开了满脸泪水身子不停颤抖的舞女,任由女孩的美好身躯瘫软在地上,对着赵叔和宋叔摊手:“二位叔叔下次别让爷爷给我送了,您们二位想要,只管与爷爷开口便是。现在,这些姑娘是你们的了。”
赵叔与宋叔神色一松,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应下,有细微灰尘细沙从屋顶房梁掉落。
二人脸色同时凛然,猛然抬头,狂暴的半步大尊者内力瞬间在二人体内四座天门爆发,身形拔地而起!
“轰!”
舞女乐师惊叫喧哗中,屋顶轰然破碎,瓦片砸如冰雹,博元夕神色大变,内力爆发护住士芳糜仁,同时抬头仰望,那里赵叔二人已经冲出了屋顶。
“林珏!”几乎是直觉般,博元夕咬牙切齿,毫不犹豫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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