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程做的菜大受好评,除了李叔,他一边吃饭一边瞄着眼睛,时不时偷窥宋归程几眼。
简直像个变态的偷窥狂。
宋归程皱起眉头,李叔在触及到他的眼神之后,讪讪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收桌子时,他拍了拍李叔的肩膀,语气温和道:“李叔,你待会儿能不能来我房间一趟,我有点事想问你。”
被点名的李老头大喜过望,不住地点头:“行行行,你等着我啊。”
李清桐听到他的话,侧头睨了他一眼,不过什么都没说。
宋归程坐在床上,开始捋这两天得到的信息。
一是村民们说李彩霞是病死的,但是从李婶的态度来看,他们并没有了解到真相。
二是村长并不是活人,昨天出去上过茅房的那个青年人大概率也不是了。
三是昨天夜里外面传来的撕咬声,那声音很恐怖,正常人类的牙齿根本不可能咬碎骨头。
四是灵堂里的纸人,那是最直接但是距离他也最近的危险,还有厨房里古怪的声音以及过于冷静的李清桐……
所有的一切都向宋归程昭示着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山村,主线任务也不可能会是简简单单的下葬。
“小宋,叔来了,”李叔从门外挤进他那张老脸,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你找叔什么事啊?”
“叔,”宋归程笑了笑,清秀的脸庞愈发吸引人,“你坐过来,我想问你点事。”
李老头闻言,几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宋归程旁边,色眯眯地盯着他:“你想问什么,李叔知道的都告诉你。”
宋归程道:“李叔,彩霞和村长的儿子定亲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个……”李叔犹豫了下,看到宋归程期待的目光,还是说,“小宋啊,不瞒你说,村长的儿子虽然是个痴呆,但是架不住人家条件好啊,她嫁过去只有享福的份儿。”
宋归程眉头蹙了蹙,村长的儿子是个痴呆,他冷笑一声,试问哪个父亲会把女儿嫁给一个痴呆,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李老头还在那边自言自语:“她个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村长家愿意出六万六的彩礼,嫁过去之后上头只有一个公公,丈夫是个痴呆多好拿捏……”
宋归程实在不想再听这种话,于是打断他:“那彩霞是得了什么病死的?”
“我们,我们咋个晓得,”他支支吾吾,“咱们又不是医生,该看的也看了,该吃的药也吃了,还是死了,命不好怪谁。”
他轻嗤一声,然后转过头眯起他那双小眼睛:“哪像小宋你啊,人长得好,做饭好吃,还那么会来事。”
“你来,让李叔稀罕稀罕你。”说着,就要把宋归程拉到身边。
宋归程看准时机,就着手里的劲儿折过他的手臂,挥拳而出,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屋内窗户狭小,几乎透不进来光。
宋归程用膝盖抵住他的下身,用力地往李老头脸上揍了一拳,打得他嘴里不住求饶。
李叔看起来强壮,但因为成日里饮酒作乐,身体早已是外强中干,根本挨不住宋归程几拳,趴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
宋归程起身,拍拍手,身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沾,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出去了。他拍李叔肩膀就是为了确定他是不是活人,既然是活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对付这种变态,只能用拳头。
【爽爽爽爽爽!!】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宋归程你别太帅】
【这主播我粉定了!】
直播间外的观众把这段录下来剪辑完发到网站上,名字就叫《惊!玩家暴揍游戏npc!背后原因是……》。
一时间直播间内观看人数暴涨,粉丝人数也随之水涨船高。
……
拉开房门,李清桐就站在门外,不知道听了多久。
宋归程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两人都没有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清桐的目光移向房内抱着肚子呻吟的李叔,只看了一眼就淡淡地收回目光,侧身让宋归程离开。
宋归程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手还有点发抖,真没怎么打过架,但是该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时候他也不会手软。
他出神地盯着棺材,忽的想起来,昨晚他还盘算着今天白天要看看棺材上到底沾了些什么。
于是他把火盆往旁边移了移,蹲下身,才发现那棺材上居然刻着图案,颜色鲜红,像用血涂抹过。
棺材上是一个手持利剑、凶神恶煞的人像,生得豹头环眼,铁面虬鬓。
他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认出那是钟馗,还是他在读中国古代神话史的时候读到的,一时没想起来。
这就更奇怪了,一般棺材上画图案,不是仙鹤就是祥云,总之是吉祥的图画。但钟馗是驱鬼之神,这点无人不知,把钟馗用血画在棺材上,显然是想镇压棺材内的尸体。
宋归程只想到两种可能性,棺材里的人一是自杀,二是被人谋害,无论哪一种,发生在这个女孩身上都不奇怪。
美丽,但是贫穷,还有那样的父亲,那么美貌只能是一把伤害自己的单刃剑,家庭就会成为最大的加害者。
他垂下眼眸,跪在蒲团前恭敬地拜了几拜,死得不明不白,还被人算计,死后难以投胎。
但是李彩霞到底是怎么死的,问估计是问不出来了,李婶和李叔显然对这个话题避之不及,至于李清桐……算了。
李彩霞是怎么死的重要吗,主线任务是让他下葬,又不是让他当侦探调查真相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他跪在蒲团上迟迟没有起身,目光越过棺材,望见遗像上女孩呆滞的神情。
他现在才明白她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僵硬,那并不是麻木,而是痛苦。
宋归程摸了把自己的手腕,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无法让他遵循从众原则,那就是自己的良心。
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慢慢从蒲团上爬起来,至少在他能力范围内,在他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时,他愿意了解真相、倾听真相。
他转头望了眼头顶的天空,依然灰蒙蒙的,感觉一切都在灰色之中,让人喘不过气。
宋归程又去给李彩霞遗像前的香炉里添了三炷香,这次没有香断裂,安安静静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气味。
堂屋东西两侧各有两间房,一共四间,东侧两间房一间是李叔和李婶的,西侧其中一间他自己在睡,还剩两间。
他提步向东边的房间走去,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伴随着“吱呀——”一声,房间的全貌向他展现。
房间的摆设比宋归程住的那间好太多,中间摆着一张床,床边立着一个柜子,里面放了几本书,靠窗的地方安置着一张书桌。
这房间的窗户很大,采光比他的房间好很多。
这间房不是李彩霞的,几乎看到的那一瞬间他就确定了,一个不受重视的女儿不会住这样的房间。
而且他在房间里看到了行李箱,它属于从外地回来的哥哥。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间,宋归程把目光投向东南角,也就是自己房间的隔壁,李家最后一间房。
他站在房门口,擦了把手上的汗,把手放在门把上,轻轻推开,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苦味,呛得他咳嗽几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
房间里果然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唯一能看出一点女孩心思的,是摆在窗边的小花盆。
不知道是因为缺乏光照还是没人照料,叶子蔫蔫儿的,很是枯黄,没有生命力。
刚走进去,温度似乎比外面下降几度,他放轻呼吸在屋内转了两圈,什么都没发现。
床上叠着几件她的衣服,都是很朴素的款式和颜色,可以看出女孩生前有多么节俭。
桌子上很干净,宋归程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一点灰尘都没有。桌子下面有一个抽屉,拉开,里面是一些针线、剪刀之类的。
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尽量不弄乱人家的东西,片刻之后,他在抽屉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折起来的纸。
展开,纸上写着几行字:夹竹桃、桂枝、五行草、藏红花、麝香……
【家人们,眼熟吗?】
【宫斗剧十级爱好者】
【me too】
【所以……】
【卧槽,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
【别打哑谜啊,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
【大哥,你不是蹲你女朋友,蹲到了吗?】
【蹲着呢蹲着呢,所以你们到底知道了什么?】
……
如果宋归程热爱宫斗剧,一定能看出这张纸上写的全是堕胎的良药,可惜别说宫斗剧了,他连电视剧都不大看。
他端着这张药方陷入沉思,纸上的药材都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可是中医用药一向最讲究温和,这药方里怎么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性属寒凉的药物。
况且,夹竹桃加上桂枝,是有剧毒的!
他皱起眉头,女孩本就怕寒,给李彩霞吃这种药当真没问题吗?
房里的苦味很是呛人,这药应该大量服用过,都已经渗入墙壁,即使人已经不住在这儿了,也丝丝缕缕地包围着这里的空气。
他忍着心中的惧意,抬头认真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却在头顶的房梁上发现了一圈被磨损的痕迹。
他正想踮起脚尖仔细看看,刚才大开的门却突然无风自动起来,眼看着就要关上。
宋归程眼疾手快地冲过去,一把拉住,却发现外面有一股巨大的力气想要把门关上,把他锁在这间屋子里。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同时侧着身子从拉开的门缝里往外面挤,只是刚挤出半边身子,门外的力气陡然加重。
从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的手臂、腿和头部都被拉扯着,好像要撕裂开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李清桐从自己的房里走了出来,刚才还犹如千斤重的房门被他轻而易举地拉开。
趁着这个机会,宋归程从门里挤了出来。就在他出门的刹那,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得他后背发麻。
他跌坐在地上,疼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怀里抱着什么,脸上甚至还有一道门印,看起来狼狈极了。
“我,我觉得彩霞不是得病死的,”他气息不稳,说话断断续续的,“就想着去她房里看看。”
宋归程仰起头,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李清桐微低的眼帘,高挺的鼻梁,和颜色很淡的薄唇。
半晌,他薄唇轻启:“病死或者不是病死的,有什么所谓?”
宋归程扶着墙壁站起来,因为疼痛,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压出红痕的左手,在衣服上搓了一把。
“没所谓,但是我觉得,她的生和死,总有一样要被人看到。”
闻言,李清桐淡淡瞥他一眼,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似乎在嘲笑他的幼稚单纯和理想主义。
这种嘲笑不需要看到,宋归程也能在心里感受,但是他一言不发,抱着从李彩霞房里拿出来的花盆侧身从他身旁走过。
那株说不上名字的植物被他移到门前的土里,种在窄小的花盆里,植物是长不大的,没有阳光也没有营养。
只有把它栽进宽厚的土壤里,接受风吹和雨淋,享受和风细雨,也遭遇狂风暴雪,它才能活下来。
宋归程拿着那张药方研究了一下午,他专业不是学中医的,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唯一能看出来的也就是这玩意儿喝了对肾和肝脏的功能有损。
一个下午,李清桐都没露面,直到晚上吃晚饭才在饭桌上看到他。桌上除了水煮豆腐,还多了一道炒青菜。
宋归程感动得想流泪,嘴里淡得跟鸟一样,终于有救了。
李叔的脸上还带着青紫的伤痕,吃个饭都能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是桌上没人管他。
宋归程忽略了李叔看他时又怕又恨的目光,一门心思低头刨饭。
只要他晚饭吃得够饱,半夜就不会被拉着上饭桌吃宵夜。
夜幕渐渐落下,无际的麦田由碧绿变成了暗灰,宋归程站在门口,稍稍往远处看了两眼,浓黑的夜仿佛深渊巨口要将人吞噬。
村民们或拿着蜡烛,或举着火把,朝李家走来,羊肠小路上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将他们的脸色映得青灰。
村长的脸色比昨天更差,不仅瞳孔涣散,而且脸上浮现出一种肿胀,更像一具死了好几天没人管的尸体。
宋归程不由自主地皱眉,除了他,似乎没有人发现村长的异常。
蜡烛点燃,火盆里的纸钱烧起来,火光跳跃,大大的“奠”字下,灵堂里热闹了一些,对于一个人的死去他们已经淡忘。
宋归程主动承担起一些杂活儿,包括给来守灵的人端茶倒水之类,灵堂里的妇人们正在聊天。
“下葬的日期定了吗?”
“定了,明天晚上。”
“唉,也是个苦命娃,本来都能享福了,谁知道突然得了病。”
“嫁给傻子是享福啊?你别说得这么好听。”
“这两天你看到村长儿子了吗?”
“没看到啊,听村长说,他儿子听彩霞死了,那个闹的啊,把他捆起来了。”
“虽说是个呆子,还有情有义。”
“谁说不是呢!”
……
“啪嗒”,不知道谁撞了宋归程一下,他手上一个不稳,水全泼到绿色纸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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