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程站在7号房间门口。
和整间木屋一样,木门灰黄色的木板上污渍斑斑,透露着陈旧的腐朽气息。
谢思有进门前担心地看着他,宋归程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晚上有什么事就敲墙。”
见宋归程脸色神色未变,谢思有瘪瘪嘴,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才领着陈馨可进了门。
“吱呀——”一声门响过后,宋归程目之所及的最后一个人影也消失了。
走廊狭小幽闭,黑暗不遗余力地吞噬每一个角落,只有墙上的壁灯能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
空气里萦绕着潮湿腐烂的气息,夹杂着苹果酒的酸甜味道,闷闷的压在人的心头。
宋归程朝楼下看了一眼,楼下的灯灭了,惨淡的月光从窗户投射进来,稀稀落落地将一片不大的地方照得惨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楼下似乎有人在往上看,目光正对着他的位置。
他手指颤了颤,不动声色地拉开房门进了房间。
房间如同他所想的那样狭小破旧,但比他以为的干净,墙上开了个小窗,歪歪斜斜地挂着丑陋的钢雕作品和一两张褪了色的油画。
宋归程打开手电筒,照向墙上的饰品,油画褪色十分严重,几乎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
钢雕是一只切开的苹果,歪斜地挂在一颗钉子上。他凑近仔细观察,发现由圆木垒成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孔,应该是用来钉另一个钉子的。
可是那个钉子不翼而飞。
他蹲在地上摸了几分钟,除了满手灰尘和不知道哪儿来的杂毛什么都没找到。
宋归程叹了口气,用手帕擦了擦手,决定先把小花的晚饭拿给她吃。
房间里有桌椅,只是桌角不平,放点东西上去就东摇西晃,好在椅子没什么问题,他坐定之后把小花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仔细感受一下,小花似乎拥有了体温,触感也更柔软,在渐渐向人类靠拢,宋归程眼神变了下。
一个纸人如果能变成人类,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妈妈!”小花兴奋的声音把宋归程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一个劲儿地用脸去蹭妈妈的手腕,“你好香呀。”
“香?”宋归程微微皱眉,抬起手腕闻了闻自己的味道,又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没闻到什么香味。
他养成了在副本世界一切异常都要探究的习惯,听到小花反常的话,脑中的弦立刻绷紧。
“是啊,”小花坐在他手上晃荡着腿,“妈妈,你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她指着宋归程手腕上的玉珠,说得一脸认真。
原来是这个……宋归程的脚步停下,坐了回去:“小花,能跟妈妈说说是什么味道吗?”
他戴了好几天了,但是从来没有闻到过什么香味。
小花歪着脑袋想了想:“就是,闻到了就让人感觉很强大。”
她伸手比划:
“对妈妈没有恶意的味道。”
“可以保护妈妈的味道。”
……
小花比划了半天,还是说不清。
她的形容很奇怪,但是宋归程听懂了,强大、没有恶意、保护,是这个味道的最终归属。
宋归程眼睛蓦的酸涩,他低头摸了摸小花的头,几个呼吸间,眼底的浪潮就已经褪去。
“妈妈?”小花疑惑地扯了扯宋归程的衣袖。
宋归程冲她笑了下,把用油纸包好的面包片和熏肉推到小花面前,小花没见过这些,兴奋地扑到面包上,把头埋进去,“嗷呜”咬下一大口。
“诶?”小花迷惑地抬头,“咬不动。”
怎么可能!
小花咬牙发力,可是这面包怎么硬得跟石头一样。
“妈妈,”小花眼泪汪汪,“这个东西欺负我。”
宋归程忍俊不禁,竭力忍住笑意,把面包捻碎堆到小花面前。
小花舔了一口,嚼了两下,停顿,又嚼了两下,艰难咽下。
她瞅了瞅面前小小的一堆和妈妈手上大大的一片,乖巧地在宋归程膝盖上坐好,认真地问:“妈妈,我犯错了吗?”
宋归程:?
小花:“让我吃这个不是在惩罚我吗?”
宋归程给她竖大拇指:“花儿,会说话就多说点。”
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幽默基因是随了谁了。
小花闻了闻熏肉,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尝试了,“咕噜咕噜”几下就爬回宋归程的口袋里,誓死不出来。
宋归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没有强迫小花,仍然用油纸包好。
房子的隔音很差,他坐在这里包油纸,能听到隔壁几间屋子里玩家的谈话声,谢思有、陈馨可、赵思明、赵思玉、郑吉彦、吴昊晨,还有几道陌生的人声,除了谈话声,还有走路的声音、挪动桌椅的声音、拆卸钢雕的声音,几乎一清二楚。
这对听觉敏锐的人是一种折磨。
沉闷的味道、窸窣的声音、狭小的屋子,浓缩在夜晚里,有一种难言的压抑。
宋归程并不感到害怕,他耐心地把东西收拾好,就那么放在桌上,甚至还能分出神来思考这里会不会有老鼠。
“妈妈,”小花探出一个脑袋,“你去睡觉吧,我帮你守夜。”
宋归程惊奇:“你还知道守夜?”
小花洋洋得意:“那当然!”
小脸都昂起来了,如果不是场地限制,估计能直接站起来叉腰。
宋归程听小花的话躺到床上,刚坐上去,床尾断裂的弹簧一下陷了下去,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只犹豫了一秒,就绕到另一边爬上了床。
幸好只塌了一头,不然就得横着睡了,照这个床的宽度,他的身体得有一小半都露在床外。
如果那样的话,嘶……想想身上都开始冒鸡皮疙瘩了。
*
宋归程躺在床上阖着双眼,却没有丝毫睡意。刚才楼下的目光那么虚无但是又那么真切,让他不得不多想。
在副本世界里只要一步行错就是死亡的深渊,他不敢把任何感觉视为错觉,不敢忽略任何细节。
刚才那道目光属于谁?女主人?还是别人?
他想到至今未曾出现的男主人。
“你和宋先生认识多久了?”宋归程听到隔壁陈馨可问谢思有。
“一个月左右。”这是谢思有的回答。
陈馨可应该是很惊讶,手里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那他还那么照顾你?你是他的雇主?”
“我?雇主?”谢思有感到无语,甚至有帮她扒拉眼睛的冲动,“那我可真是太good了。”
陈馨可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沉默片刻过后,压低声音道:“那他会不会对你别有所图……”
她不知道宋归程听觉敏锐,即使声音这么低也能隐约听见她在说什么。
“别有所图?”谢思有裹紧身上的衣服,有点羞涩,脸上烧起来,“可是我是直男……”
说完他还认真想了想:“不过如果是程哥……也不行不行吧……”
刚才陈馨可堪称挑拨离间的一番话宋归程毫无波动,听到谢思有羞涩的声音,他拳头硬了。
你清醒一点啊!
同样拳头硬了的还有陈馨可,她深吸几口气,凑近谢思有,情真意切道:“我不是想挑拨你们,但是我以前遇到过一个大佬带着几个低等级玩家,是为了拿他们试验规则,等到危险的时候把他们推出去……”
她的话没有说完,话里的担忧却显而易见,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紧张。
宋归程听完赞许地点点头,陈馨可的警惕性很高,这在副本世界里是必要的。
陈馨可说完后,宋归程没有立刻听到谢思有的回复,大概是在认真思考陈馨可话里的可能性。
然后他笃定地回答:“不会的,没有任何人能利用我,因为我没有用。”
宋归程和谈话的两人的弹幕一起笑疯了。
他换了个姿势,从平躺变成了侧躺,对自己听墙角这件事毫无心理负担。
“你根本不知道程哥是什么人,我跟你说……”听着谢思有又要宣传他的事迹,宋归程冒出来一种当众自夸的尴尬感,换了个方向躺,好像这样就听不到了。
谈话声很小,但宋归程还是能听清,中间夹杂着谢思有夸张的语气词和陈馨可的感叹,听得宋归程脚趾扣紧。
“哗啦”
谈话声里突然夹杂了一点别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掠过空气的声音,很轻,但是非常突兀。
宋归程立刻翻身敲了敲墙,隔壁接收到了信号,瞬间安静下来。
宋归程屏住呼吸,认真地从杂音里分辨着刚才的声音,大脑里飞速把它和自己听到过的声音对号。
纸片落下来的声音?床单飘下的声音?树叶掉落的声音?
刚才的声音仅仅响过一声就消失了,一时间难以确定它是什么发出来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在外面,在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划过了空气,掀起了气流。
宋归程从床上坐起来,手里的匕首蓄势待发,背微微绷紧,随时准备扑击入侵者,如同黑夜里某种危险警惕的猫科动物。
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差,窗外过分明亮的月亮能投射进来一些,宋归程大半张脸隐藏在阴翳之下,被光线切割成不均匀的两半,笑容消失,只余下面无表情的冷肃。
他在等。
时间推动手表上的指针无声无息地划过,一下又一下,在人心里荡漾出难言的波折,蔓延出一种令人发慌的寂静。
宋归程默默地感受着手腕上的玉珠散发出来的凉意,这种凉意从指尖游走至全身,令人因为紧张而沸腾的血液冷彻。
“咕噜咕噜”,有什么东西在走廊上滚动,并不十分圆润,和地板碰撞发出不小的声音。
宋归程无端联想到苹果。
楼上被一个大堂分成两半,房间对半分布,他清楚地听到苹果从另一面滚到他们住的这一面。
从楼梯口一路向里面滚过来,滚过地板、凹陷、裂缝,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只剩下滚动的声音,匀速地前行,如同死神扛着镰刀精挑细选下一个要被收割的人。
宋归程捏紧手上的匕首。
他敏锐的听觉可以分辨出那个类似苹果的东西滚到了哪里,五号、六号、七号……
然后声音消失了。
停在他门口。
宋归程自嘲地笑了下,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种破运气也不是一两天了。
他蹑手蹑脚向门口走去,每走一步黑暗就被踩下一步,铺开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月光照不到门口那块地方,那里只有死寂。
手搭上金属锁的时间,宋归程恍惚了一下,黑夜中的门,宛若潘多拉的匣子,迎来的可能是陷阱、迷失、死亡。
他缓缓拉开插销,也有可能是月光、清风和寂冷的空气。
宋归程所有的思绪都被占满,身体和灵魂仿佛都不再属于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要打开这扇门,看看门后有什么。
手里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他站在浓厚的黑暗里,几乎整个人都要被吞没。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突然拢住宋归程戴着玉珠的那只手臂,清冷的夜露和冰雪气味将他兜头罩住,黑暗和暗影一瞬叠加,将宋归程紧紧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冷淡的声音响起:“你在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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