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霜尽的家离车站有段距离,要穿过一大片农田,拐过两个电线杆路口,再过道桥,才能到他住的那条街道。
天色愈暗,夜晚很快吞咽最后一点光亮,这条路不知道为什么荒凉得过分,除了宋归程和裴霜尽,竟然没看到别的居民。
前后都是寂静的路和深沉的夜,惨淡的路灯映在两人脸上,徒留微弱的风声。
目之所及几乎都是被黑暗掩盖的农田,片片相接,一直连到远处的山脚下,面积广阔,乍看起来像能溺毙人命的沼泽,诡异而危险。
宋归程搓了搓胳膊,觉得有点渗人。
他裹紧校服,像某种谨慎的小动物一样左右观察,问:“为什么这条路上都没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早上乘电车的时候,还能看到几个学生和上班族,到了晚上却都跟人间蒸发一样消失无影。
裴霜尽回答:“这里是私人农场,工人都下班回家了。”
“私人农场?”宋归程疑惑,“可是没看到围栏和标识啊。”
况且在乡村,哪怕是私人农场附近也会有居民聚居地,但他们一路走来,除了车站附近的几栋房子,就没看到住宅了。
“五呎汀是这个农场的名字,”裴霜尽道,“住在这里的人很少。”
宋归程这才反应过来,这里的大地主坐拥一整个村庄,从他们到站的那一刻开始,就半只脚踏进别人的私人领地了。
他点点头,发丝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突发奇想地问:“那我们从这里穿过去算不算非法入侵?”
宋·守法公民·归程好奇地睨向裴霜尽,歪着脑袋,眼尾略微上扬,看起来有点可爱。
裴霜尽眼眸微闪,抿了抿嘴唇,道:“是我家的农场。”
宋归程:……哦,居然一点也不意外呢。
难怪渡边那群人不敢招惹裴霜尽,他才是真正的强龙,相比之下,渡边就只是依附在权力等级下,偷窃残羹剩饭的鬣狗,低劣、阴狠、恃强凌弱。
他深知这种人的秉性,在大家族的内斗里这种人只多不少,只是下场一般都不太好。
“渡边会死吗?”宋归程轻声问了句。
就算没人说,他也猜得到山本跟着渡边一定做了很多禽兽不如的恶心事,不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调戏铃木雪奈调戏得那么熟练。
而几个小时前,他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裴霜尽唇畔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得看有人愿不愿意他活。”
他的语气很淡,和笑容一样,冷酷意味十足。
说话间,两人拐过第一个路口。宋归程视线陡然一暗,像冒出一只手突然按下灯的开关,光线消弭,脚下的路犹如闪灭的电视机画面,瞬间从眼前消失。
好黑。
宋归程的脚步顿了下,不知为何,周身的空气里突然瑟缩起一阵寒意,有如镰刀刺进骨髓,从后脖颈一路向下蔓延,使他的肌肉不可遏制地紧绷起来,瞬间进入防御状态。
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他们身后,不声不响地跟了他们一路。
裴霜尽也感受到这微妙的变化,牵紧宋归程的手,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
踏踏踏,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阴暗的小路上,影子被惨白的灯光拉长又缩短,周围一片寂静,空气里弥漫着黑夜带来的压抑感,唯有沉重急促的脚步声鼓动人的心脏。
“咔哒咔哒”,宋归程隐约听到一个声音,模糊不清,和中午他听到的撞击声重叠起来,与渡边死后发出的扭曲声一样,是骨节弯曲,和地面碰撞发出的声响,令人产生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一个激灵,不由分说地紧紧攥住裴霜尽的手。面色煞白,好似要和路灯散发出来的光融为一体,胸膛随着不规律的呼吸剧烈起伏,看起来惊恐极了。
裴霜尽眼前闪过猩红血色的画面,混沌模糊,意义不明,好像是大片大片的血液飞溅,染红天空和地面,昭示着死亡和危险,驱使他快跑,快离开。
两人都不敢回头,不知道后面是什么,只能不断往前面跑,风声在耳边呼啸,好似浪涛冲击,危险犹如魔兽在身后追赶,惊惧与逃跑在上演。
裴霜尽是真的,宋归程是装的。
他落后裴霜尽半步,目光定定地看着风掀起少年的发丝,晃出优美的弧度,呼吸不明显地变化,腹部收紧又放松,能想象要衣服下紧实的肌肉如何拉伸、运转、积蓄力量、蓬勃爆发。
宋归程近乎痴迷,而那种炙热恋慕的眼神,被他很好地隐藏在温和无害的外表下。
两人手中的肌肤相贴,皮与皮、肉与肉紧紧连接,体温不断融合、相交,像是融为一体。
突然,脚步一个转变,身体扭动一下,裴霜尽带他抄进旁边一条山林小路。
“咔哒咔哒咔哒”的声音越来越近,腐臭糜烂的血腥味丝丝缕缕从身后传来,扎进两人的鼻腔里,刺鼻又恶心,使人的胃部如岩浆翻涌。
林间小路寂暗无光,延展交错的树枝宛如森森鬼爪,要将两人困住,黑夜伸出长长的舌头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宋归程的脚踩在掉落的树枝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与身后的诡异声响某一瞬间重叠在一起,顿时更显阴森的恐怖。
“我们去哪儿?”他轻声问。
裴霜尽回答:“神社。”
他头也不回,脚下的路却分毫不错,带着宋归程完美避开所有泥坑和树桩,目标明确地在树林间穿梭。
宋归程不知为何沉默片刻,声音沉沉地问:“你拜过神吗?”
裴霜尽瞥了他一眼,却见树影深深,看不清宋归程的神情。
他不知道宋归程为何在这种情况下有此一问,但仍然实话实说道:“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神社、神庙之类的建筑抗拒非常,是来自血液和灵魂深处的悖逆,所以从未踏足过那种地方。
宋归程闻言道:“你无须拜劳什子神。”
你本身就是神,是永恒,是一方世界的维护者,何须狼狈到如此境地,带着一个人东躲西藏,弯腰屈膝,求得他神庇护。
说起来,都是因为自己。
宋归程手指微动,却舍不得放手。
犹如沙漠里快要渴死的旅人遇到一片深湖,想虔诚跪拜,想完全独占,贪婪和占有是人类的本性。
巫止的选择错了,他当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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