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他知道自己还能再睁开眼睛的,虽然只有短暂的五百一十二秒,因为这是他的愿望。
他站在一间破旧狭窄的卧室里,午后两点钟的日光透过那扇斑驳的小窗照进来,在地板上形成光斑,屋里采光很不好,摆设陈旧,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弹簧床和一张低矮的木桌,桌上随意摆放着一些课本,是镇初中的教材。
房间里没有一把椅子,所以要用木桌写作业的时候,就要把桌子拽到床边,让弹簧床充当椅子。
但这里很安静,有光,没有凶恶的吃人的狼,也没有汽油的味道和燃烧的烈火。
严霆看到一个小孩蜷缩着躺在床上,裹着一张洗到发白的毯子,正在沉沉的睡着午觉。
午后的太阳非常刺眼,但照进房间之后就变得和煦起来,也非常温暖——这是十五年前的日光。
严霆的愿望就是这样,回到十五年前,但是只能短暂的停留。停留时间和他的分数挂钩,他的分数是512,所以他只能停留512秒,也就是八分半钟左右。
所以他需要精准的操控愿望生效的时间,回到这个十五年前他生日的午后两点钟。
腕表上的分数像倒计时一样,规律的跳动着,客厅里传来男人的气急败坏的怒吼和女人软弱无力的哭泣,但床上的小孩睡得非常沉,并没有被惊醒。
严霆知道他为什么睡得这样死,因为在午饭的时候,他那个不成器的酒鬼父亲以庆祝生日的名义逼他喝了一杯白酒,还没吃完饭,他就已经醉得晕头转向,在父亲的嘲笑声中,被母亲费力的抱回房间,盖上毯子睡觉。
未成年的小孩当然不能喝酒,年少的身体也不太能承受酒精,那个男人只是想无时无刻的强调自己的父权,强调自己是一家之主。
他在外面卑微得像条老狗,跪在人家脚底下讨饭,但在家里他就一定要是个高高在上的国王,妻子要伺候着他,儿子要讨好他,无论是谁都不能有半分违逆,否则就要用暴力压制。
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因为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儿子在慢慢长大,在变高,力气在变大,所以他的暴力越来越多,试图永远将儿子压制在拳头下面。
现在在这道薄薄的房门外面,他那个一向软弱的母亲正在跟父亲争吵,因为她担心白酒会伤害自己儿子的身体,她不断地指责着男人不应该给孩子喂酒。
接着她又联想起自己悲惨的境遇,痛苦的哭了起来,男人在她头顶叱骂,使用的字眼不堪入耳,完全没把她当作结婚多年的发妻,甚至没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严霆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男人会对他的母亲拳打脚踢,造成她全身上下十一块淤青,口腔左侧两颗牙齿脱落,接着男人会拽着他母亲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撞向木头茶几尖锐的边角,这是造成她死亡的主要原因,但当时她还没有完全的死,她存活了大概十分钟之后,才因为重度脑挫裂伤而亡。
严霆就是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这是他后来坐在公安局里,听着刑警一字一句念出来的死亡报告。
那时候他才上初中,但已经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还有人身自由的活人了。
就隔着这么一道薄薄的房门,他的母亲被恶棍殴打致死,而他却沉沉的睡着午觉。
严霆自此就很少睡觉。
他没有再看躺在床上的小孩,自顾自的转身推开了房门。
客厅里乱作一团,地板上滚落着几个啤酒瓶,酒水洒在地板上,被踩出几个肮脏的脚印。
男人背对着他,伸手指着女人的脸,大声叫骂着,紧接着他扬起拳头,就要毫不留情的打下去。女人瘫坐在破旧的布艺沙发旁哭泣。
没有人注意到严霆,他弯下腰,随手捡起地上的啤酒瓶,狠狠的拍在男人后脑勺上。
啪!
啤酒瓶拍得粉碎,男人身体一僵,扑通声倒在地上,鲜血哗啦啦的流淌出来。
“啊啊啊啊!!!”女人睁大眼睛尖叫起来,不知道是在恐惧这个忽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还是因为自己的丈夫受伤了。
“嘘——”严霆竖起食指,在唇边晃了晃,示意女人安静。
女人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还睡在卧室里的儿子,她跌跌撞撞的站起来,跑到卧室里,反锁了门,然后抱着自己沉睡的儿子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但其实外面那个也是她的儿子,她没有害怕的必要。
脚边的男人还没死,他拼命的向大门口爬去,身下蹭出一条长长的血印。
严霆抬脚踩住他的膝盖窝,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然后直接把他的脑袋撞向茶几边角,狠狠的撞了两下,男人的颅骨瞬间凹陷了下去。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严霆的表情一直很平静,他甚至是没有情绪的在做这件事。
因为这个画面已经在他脑海中上演过无数次,每个细节他都幻想了几百几千次,所以真实发生的时候,他反而已经有些麻木了。
严霆手重,男人已经咽气了,他随手扔下这具尸体,将血胡乱的抹在自己衣服上,然后又踢翻了周围的凳子和垃圾桶,做出入室抢劫的假象。
现在他还有三分钟时间,严霆最后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离开了这个曾经充满痛苦和温暖的家。
他在街上晃了一圈,让所有邻居都看见他这个陌生男人带着一身血,大摇大摆的从这个家走出来。
有人惊愕,有人大喊,有人报警,但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个入室抢劫的杀人犯,这样他就能为母亲洗去杀夫的嫌疑——他总不能让“这个世界”的母亲被当作杀人犯吧。
腕表的数字正在逐渐归零:五,四,三,二,一……
严霆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完全消逝在风中,他这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死了。
“所以……”时望缓步走在一片黑暗中,迟疑的问:“…他真的能改变过去吗?”
容屿笑了笑,“当然不能,如果可以回溯时间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让你接触到人类,给我惹这些麻烦事儿。”
“严霆去的只是个幻境而已,不过那是个比较长久的、宽泛的幻境,你也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小小的平行世界。”
时望似懂非懂,“所以不管严霆在那十分钟里做了什么,都不会改变现在的事情吗?这是个骗局?”
“可以这样说,但我可不是个骗子。"容屿从容不迫的笑着,“严霆知道那不是现实,我觉得他可能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夙愿罢了。”
末了,他又戏谑的补充道:“也可能只是想过把弑父的手瘾?”
时望没有说话,其实他有点儿讨厌容屿这样,把人类巨大的痛苦当成不值一提的笑话看待。
但其实他这样才是神,冷酷的、无情的,居高临下的俯视众生,却又不会给出半分怜悯。
如果他有同情心的话,他就该是人了。就像智神那样,他帮助人类也只是因为“欣赏”,而不是“同情”。
传说中博爱众生的神只都是人类为了信仰而捏造出来的,反正时望认识的神里,除了智神之外,其他的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混蛋。
容屿应该是张开了那种屏蔽声音的结界,因为无论是齐哲还是陆余星还是京二白,都对他们的谈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的赶路,他们可能甚至不知道容屿来了。
容屿就这样突然过来跟时望聊了聊,不痛不痒的安慰了他几句,亲了亲他,然后又走了。
他就像个没用的 NPC 一样,在周围晃来晃去,很碍眼,又不提供任何帮助,时望甚至怀疑他就是嘴痒了过来亲自己的。
他临走的时候甚至还说:“你们马上就要到教堂了,我不想让你们太轻松过关,所以我走了。”
时望被气得半死,扑上去就要揍他,但容屿一闪身就离开了,同时结界也消失了,齐哲听到这边的动静,奇怪的看过来,“你怎么了?”
时望顿了一下,“没事。”
他们继续沿着大路往前走,容屿一离开,他们就相当于失去了最强的威慑力,那些恶狼闻着味就过来了。
他们失去了最强战斗力严霆,齐哲一个人保护不了他们,只能跑,躲,藏。
就这样他们被狼群袭击了三次,狼狈不堪的跑了,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教堂。
时望揽着教堂光滑坚硬的大理石墙砖,听听着头顶白鸽扑棱翅膀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教堂是什么样子的吗?”
京二白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不过我知道那是供奉神明,向神明祈祷的地方。”
他稍微停顿了片刻,又很向往的问:“神明很美吧?”
时望下意识到想到了容屿的脸,他模棱两可的道:“应该吧,反正表面肯定很美就是了。”
“首领说这场游戏就是神明降下的惩罚罚,我好想见见神明的样子,哪怕听一听他的声音音也好。”
时望心说还是算了吧,像容屿那种性格恶劣又变态的主神,不得让千万信徒梦碎当场,连夜爬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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