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公府
元芷常年领兵在外,刚一回京就被诸多事务缠身。再加上武叔燕的事要给怀昌伯爵府交代,过了月余,她才得空回府。
作为庆国公府唯一的女郎,还和元培瑾一样是庆国公挚爱的原配所出,更重要的是,元芷凭借自身在军中博得一席之地,待庆国公百年之后她基本上就是国公府的继承人,家中儿郎小辈都要依仗她。
哪怕此次接风宴只有自家人,国公夫郎也尤为仔细,凡事亲力亲为,生怕让多年未归家的嫡长女心生不满。
结果,因为元芷的性子太过冷,国公也是兴致缺缺,对于长女的归来并没有表现太多欣喜。只是简单寒暄几句,还没有对元培瑾这个出嫁子关心得多。
国公夫郎想方设法暖场,结果就是一个人唱独角戏,连亲生儿子看了都尴尬得脚趾抠地,整个席面全程低头,既不和国公夫郎打配合,也不去上赶子讨好便宜长姐,气得国公夫郎下来劈头盖脸骂了元培瑜一顿,恨铁不成钢。
元培瑜对父亲不停的数落很是不满,忍不住反驳道:“父亲,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的,除了元培瑾,元芷根本不想理会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国公夫郎如何不知,只能耐心劝道:“她可是咱元家唯一的女郎,又有出息,你日后嫁了人想在妻主家好过,还不得仰仗母家!”
元培瑜气呼呼的,“母亲知道她性子冷僻都不去刻意逢迎,你倒好,热脸上赶着贴冷屁股,吃力不讨好,难怪外祖在世的时候总说你坐金山堆里也改不了通身的小家子气。”
元培瑜最后一句话嘀咕的声音很小,奈何周围太安静,国公夫郎听了个清清楚楚,捂着胸口,哆哆嗦嗦指着眼前这个白眼狼儿子:“你、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给我滚出去,滚!”
元培瑜乐不得离远些,如临大赦般赶紧溜出去了。
书房
庆国公屏退了左右伺候之人,屋里只剩下自己和许久未见的女儿。
国公烹了茶,自顾自喝着。元芷依旧板着个脸,坐姿十分端正,一言不发。最后还是国公先开了口:“这些年在边关如何?”
“甚好。”
“此次回京有什么打算吗?”
“听令行事。”
“你早已成年,打算何时议亲?”
“边关不稳,孩儿无心于此。”
过了好一会儿,庆国公才出声道:“算了,随你。”
元芷起身行礼,“母亲,儿军中还有些要务要处理,等空了再来看母亲。”
得到庆国公准许,元芷大步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元芷,这孩子长得越来越英气,既不像自己,貌似也不像她的生父。
过去多年,庆国公对那个男人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只记得那好像是个看起来很柔婉清秀的男人。
元芷并非原配所出,是源于庆国公在洛州外出公干的一次意外而诞生的。
那年,当地官员宴请时给了她两个容色出众的清倌。正赶上差事已结束,她随手留下一个,春风一度,而后便将此事抛诸脑后。毕竟,这在王公大臣的交际往来中时有发生,谁也不会当回事。
却不想,那小清倌却怀了身孕,还特意从洛州赶到京城寻她。
庆国公觉得此事蹊跷,便想着顺藤摸瓜查出幕后指使,却一无所获。
那时刚好挚爱的夫郎也怀着身孕,她并不在意一个小倌诞育的子嗣,毕竟都过去了这么久,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都未可知。
庆国公不想节外生枝,为了掩盖此事,她将人安置在京郊一处别庄,待他生下孩子后便去父留子。
好巧不巧,原配怀的是双胎,却因为身子弱只活了元培瑾一个,另一个女娃出生没多久就咽气了。
此事对原配打击太大,整日以泪洗面,神情恍惚,甚至有时候拍着枕头哼着曲儿,一个人呆坐很久。
庆国公很担心原配,把同样刚出生不久的元芷抱了回去,只说是边关故人遗留的血脉。
元培瑾的父亲看着襁褓里的孩子便抱着不撒手,逢人便说这是自己生的龙凤胎,对那孩子同样视如己出,还央求庆国公趁着自己精神还好的时候赶紧给孩子们上了族谱。
庆国公照做了。她可以对其他人狠辣无情,卑劣的彻底。但面对爱人,她怯懦了,不敢说实话,只能带着对他的愧疚和欺骗继续隐瞒下去,连带着对这个孩子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那孩子偶然间听到了自己和老管家的对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自己对她生父的所作所为。
十三岁那年便离家从军,若不是圣上下旨命她回京,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更不会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那又如何,她自出生便冠以元姓,享受着庆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利用这个显赫的门庭立足于世,即便再恨,再怨,她也挣脱不了。
毕竟,庆国公府还是要有人传承下去的。尽管再不如意,庆国公爷明白自己没有其他选择了。
元芷同元培瑾一同离开国公府,坚持送他回府再回军中。
面对元培瑾,元芷的态度温和了许多,“看你神色有些疲倦,别太操劳。若是缺银两,只管差人和我说便是。”
元培瑾笑道:“阿姊说得哪里话,出阁时母亲备的嫁妆就已经够我安然度日了,您又添置了不少,再加上她……她留下的,我手里的钱只怕是够挥霍几辈子的了。”
一想起扶桑,元培瑾的语气便落寞了许多。
元芷十分不愿见到他这副模样,刚想伸手安抚他,又攥着拳头收了回来,“她既已离开,你又何必这样念念不忘,说不定她早就一个人自顾自逍遥自在去了。既然能放下一次,何苦这次就不行了?”
元培瑾摇头,“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一个身居高位却护不住一人,另一个只怕是还不如前一个!”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叫旁人听了,也有她受的。
见元芷如此激动,元培瑾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阿姊,多说无益。若是有一天你遇到了那个人,你便懂了。”
元芷垂眸不语,将翻滚的情绪悉数压在炽热的心口中。
刚到晏府门口,姐弟俩就遇上了牵着马迎面而来的副将,在看到元培瑾的时候,眼珠子恨不能贴在他身上,像中了邪一样,“元小弟真是…只怕神仙见了都得自惭形秽。”
元芷狠狠瞪了副将一眼,警告她收起这副轻浮作态。
元培瑾有礼道:“姜阿姊安好。”
姜副将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好,好,本想到国公府寻将军,却有幸得见元小弟,这真是天赐良缘。”
元芷狠狠踹了副将一脚,“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就少卖弄,坏了阿瑾的名声,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姜副将一向口无遮拦,“开个玩笑,我错了还不行。元公子,得罪了。”
元培瑾礼貌又疏离道:“无事。”
这时,医馆一药童飞奔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夫、夫、夫、夫、郎,出、出、出、出…”
姜副将听着着急,“店里出事了?有人闹事砸场子?”
药童摇头,“谷主,谷主…”
元培瑾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谷主回来了是不是?”
药童点头。
喜从天降,来得太突然,元培瑾呆愣在原地许久未缓过神,直到姜副将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元培瑾才回过神。
姜副将有些疑惑,“诶?我和将军路过冀州的时候看到——”
话未说完就被元芷打断,“天底下样貌相似之人不在少数,我陪你去看看再说。”
位于西市和东市交界地带的医馆
扶桑进京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个客栈落脚,然后找一份短工安顿下来,毕竟京城的物价不比丰邬县,一百两银子花不了多长时间。
不知为何,扶桑对这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走到这家医馆时,她鬼使神差进去了。
里面的伙计们见了她皆直了眼,问了她姓甚名谁后开始“考校”她,专挑疑难杂症,尽是些刁钻的问题。
最后,那帮伙计们对视一眼,决定拿出杀手锏:扶桑之前遗留在研究室的各种形状怪异的琉璃管子和不知名的液体。
元培瑾一来到医馆就见到眼前这一幕:一个身着青色布衣、没有一点装饰、乌黑亮丽的头发束成高马尾、嗓音清悠的女子挨个拿着琉璃器物认真讲解着,连身后来了人都未察觉。
“这应该是培养失败的抗生素。没有无菌环境、测不了准确的酸性值、里面的萃取剂,加上萃取又没有低温高压的环境,萃取剂很容易水解。条件实在有限,失败也是情有可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想来制药的主人也尽全力了。”
见所有的伙计无一例外朝着自己身后点头,扶桑也转过头,就见一长得貌若天人的贵公子,满含泪花,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愈发动人心魄。
一旁的弥生也十分激动,他家少爷盼星星盼月亮,求神拜佛对天祈祷,总算是把人给盼回来了。
见他这副模样,扶桑心中也情绪涌动,生出一种久违之感,“公子,我们认识?”
见到身后的伙计指着头,摆着手,元培瑾猜出了大概,“你是我的妻,你离家快三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可惜现在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怕自己不信,男子还从怀里掏出二人的婚书递给自己,扶桑一看,确实是自己的笔迹,鲜少有人做得了假,毕竟这个笔体是这个位面没有的。
“阿扶,你在外面受苦了,我们回家吧。”
又补充道:“你姓晏,名扶桑,是药王谷谷主。剩下的事待回家我与你慢慢细说。”元培瑾此时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人,赶忙带着扶桑回家了。
姜副将看着两人的背影,“当初在冀州城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人像元小弟的妻主,没想到还真是,这下子他也算是苦尽甘来,得偿所愿了。”
元芷瞪了姜副将一眼,“之前还在冀州,怎么突然来到京城了?”然后转头问了医馆里的伙计,“你们没认错,她真的是药王谷主?”
见此人明显有针对之意,老大夫十分不屑地看着她,“谷主是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看着长大的,百年难遇的奇才,老身虽说年纪大了不太中用,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姜副将打着圆场,“几位前辈别生气啊,我们将军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自己兄弟被蒙骗。”
夫郎生成那副标志模样,老大夫也理解,“行了,人家小两口回去恩恩爱爱诉说衷肠去了,真心为人家好啊,合该高兴才是。”
姜副将点头一个劲儿应和,元芷早就不见了踪影,“哎,将军,您等等我啊!”
晏府
看到扶桑回家,府里无不欢欣鼓舞,云婆和长高了的阿吉喜极而泣。大家都很有眼力见,一顿寒暄后把空间留给了小两口。
元培瑾同扶桑说了许久,到了傍晚才意识到扶桑还未用饭,又赶紧让人安排。
见扶桑沉思着不说话,元培瑾小心翼翼道:“阿扶,你…在想什么呢?”
“你刚才说我们是情投意合、因缘际会,所以宫中才赐婚的?”
元培瑾望着扶桑那双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幽瞳,情真意切又无比感念道:
“自是如此。当时我双腿已残,只觉人生无望。若不是有你医术高超,细心照料,抚慰勉励,只怕我这辈子就只能在这一方室内了此残生了。”
太父那个老不死的当初赐婚的借口不就是这个嘛,如今元培瑾只是坐实了此事,没毛病的,这不是欺骗,不是。他在心中这样劝慰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老不死的一生造孽无数,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做一件好事了。等他死了,自己请僧人给他超个度,也算了了因果了。
忘了说了,太父争权以失败告终,如今已被女帝送到鸟不拉屎的寺庙潜心礼佛,美其名曰为国祈福。若是大蠡再有个什么波澜,那定是他心不诚,惹怒神灵,降天罚。
“所以你并非报恩才以身相许?”
元培瑾大声道:“当然不是!如今,我分得清的,不能再清楚了!”
扶桑咳了一嗓子,“你别激动,我不过是说出心中疑虑罢了。毕竟,你也不想我心留存疑、彼此猜忌过日子吧?”
元培瑾握着扶桑的手,紧紧靠着她,“当然不想。你我之前就是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往后余生自然也是一定要的。”
然后元培瑾凭借着这股子粘人的劲儿,成功将扶桑留在房中。
此时此刻,两人在一张榻上同盖一被,规规矩矩、界限分明。
直到元培瑾开始有意无意搞小动作,先暗戳戳往里挤,再侧过身用他那张美到惨绝人寰的脸对着扶桑,接着将胳膊搭在扶桑的上身,一条腿又压在扶桑的下身,脑袋像只猫儿一样依偎在扶桑的肩上,心满意足,响起入睡的微鼾。
扶桑心想着:你是舒服了,我明个儿一早全身都得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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