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平城候府,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盛装打扮的侯府蒋夫人往侧府行去。时值十月底,已入冬,寒风带雨迎面吹来,撑伞的大丫头迎红差点没稳住伞柄,身形踉跄了几下才堪堪没有摔倒,惹来蒋夫人眉头一沉。
身旁扶着蒋夫人的翠娥姑姑轻骂道:“长点心使点劲,这雨点子都快往夫人面前横来,浸了凉意如何是好?”
蒋夫人心烦意乱,不耐烦道:“少说些,快些行路。侯爷是不是已经到那府了?”
翠娥回了个是。
“侯爷前头差小子来报,只怕不止侯爷已过去,好似庆郡王父子也一同前来。”
容慧?
听闻如此,蒋夫人冷哼,心里只是将容姣再翻过来谩骂,万事将了却耐不住投了个好胎,死了这么些年却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惦念着,不然容姣独留的一根坏苗子,早该死在牢里,谁能料到容慧就有那般能耐给人捞出来,苟延残喘至今。
可是一想到她的钊儿,又慢慢平复了心中隐藏多年的愤恨。
是了,她的钊儿可是个郎朗君子,承蒙陛下恩惠,慧眼识才,下了封她钊儿为平城候世子的圣旨。
昔日趾高气昂的容姣何曾想到今日,被她磋磨欺辱了数年,终还是她蒋道芳大获全胜。而今,也就是李嶝那孽障还有一息尚存,不过——,看今晨小子来报所述,只怕也就是苦熬几日罢了。
想到这里,堂堂平城候夫人蒋道芳在行路之际顿觉心头舒爽。
被扰醒的清梦,也不再存着一口怒气,这沾雨的青石板虽滑润难行,却也让她宁愿多走上一走。
只愿到那侧院,就能听到某人一命呜呼之讯!
心中虽如此祈愿,可当着几个屋里屋外的婆子丫鬟,她还是面容哀戚,仿佛是担忧,急切问翠娥,“太医署可有派太医前来?”
虽说按李嶝的名头,他哪里配太医署来亲自诊治,只是耐不住有个死了的郡主母亲,以及风头正盛的郡王舅舅。
自初秋从京兆尹狱抬出来后,容慧打着自己庆郡王的名号,日日里从太医署软硬兼施哄来了好几位医术高明的太医亲自为李嶝看诊。
可那又如何?
这孽障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糟糕,起先还有力气对着侯府上下撒火泄气,后头就愈发蔫吧,勉力在他住的侧院与正院的角门上砌了墙,另外开了府门,听说还亲书了牌匾“李府”,寓意与侯府一刀两断。
而后,就卧床不起,前几日就有他跟前的奶娘阮嬷嬷前来哭诉,说已经食不下咽,更不能言。
还是侯爷心慈,哪怕被这逆子陷害不浅,但想着终还是自己的儿,哪能就这么看着他孤独而死,便带着钊儿一同前去探望。
钊儿晚上回来向她禀告。
“母亲,兄长看上去大不能好了,面容憔悴枯败,身形瘦弱,我与父亲在床边叫唤许久,他只是眼皮动了几下,睁眼都不能了。”
她的钊儿心善,说到这里已是声音哽咽,心生怜悯。
之后,侯爷带着钊儿,隔上一两日,并绕道过去看望李嶝。
直至今日,侯爷前头的小子桃头慌慌张张奔到内院,见着她就噗通跪下,“夫人,侯爷让小的来请您过侧府一趟,大公子……怕是要不好了。”
于是,近日染了风寒的她本欲补眠,也只能在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往侧院赶过去。
翠娥自十来岁就跟着蒋道芳了,深谙夫人的脾气秉性,往日里在她跟前也是小心回话,此次也不例外,“桃头倒是没说,想来庆郡王亲自过府,只怕是带着的。”
就算没有太医,郡王府的府医也定是跟着来了。
蒋道芳长叹一声,“这凄风苦雨的,真不是好日子。罢了,你一会儿赶紧找个小子去龙潭寺添上十两香油钱,不……,添上三十两再额外给上三石米面,跪求龙王爷为我可怜的嶝儿赐一丝吉兆。”
近些时日,为了侯爷探望便宜,已差人推倒李嶝让人砌起来的砖墙,不多会儿,一行人已来到李嶝院内。
侧院原是容姣的闺房,后又被先帝下令修成了郡主府,容姣是大晋朝头一个有自己府邸的郡主,与平城候李朗秋成婚,李朗秋老家城登郡,喜登科后也就是先帝恩赐的二进小院,成婚什么的也甚是不便,本要在京城购个四进院落,还是先帝做主,改郡主府为夫妻二人的宅邸。五年后,李朗秋南下抗敌有功,直接获先帝亲封的平城候,在郡主府侧就地盖了规模比郡主府还大的平成侯府。
两处府邸合二为一,超规的院落与房舍从郡主府这边划了出去,渐渐地也无人记得越来越小的郡主府。
直到李嶝摘得探花之后,才重新打整收拾,带着庆郡王府一干奴仆下人,复又住了进来。
蒋道芳看着这华丽精致的院落,心里又升起一股怨气。
曾几何时,她在这里跪了不知多少次。
容姣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低入尘埃的自己,想想就觉得恨意难解。
随着屋内一声怒吼,蒋道芳才从过去的记忆里抽回思绪,只听院落正房里传来惊天怒吼,“李朗秋,你这负心薄幸之人,当年辜负姣儿,而今又断送嶝儿性命——”
这声如洪钟的说话人就是容慧,他直呼李朗秋的名字,怒火仿佛要传到二门外。
蒋道芳不想让侯爷吃亏,紧走几步,早有立在屋外的小厮给蒋道芳请安,撩起厚厚的门帘,推门让了蒋道芳及亲近的翠娥、迎红进去。
“侯爷,夫人来了。”
桃头听到声响,探头从屏风看了一眼,小声跟李朗秋禀告。
李李朗秋紧闭着双眼坐在太师椅上,听到桃头的话儿只微微点点头,慢慢睁开眼,又矮又胖如同陀螺般一样的容慧还在继续冲着他细数各样不是。
“李朗秋,我当年真是瞎了眼,由着姣儿嫁了你,又由着嶝儿回你这破侯府,瞧瞧,一个死了,一个要死了……”说到此等伤心处,又落了泪,这庆郡王也不拘小节,捞起窄袖就拭起了眼泪。
李朗秋微微短叹一句:“兄长这话说的让人心寒,嶝儿也是我平城候长子,这些年来,虽有看顾不到的地方,但却从不曾冷待过他呀。”
容慧拭泪不及落泪来得快。
如此四五十岁的大男人,却哭哭啼啼,场面让人有些忍俊不禁,蒋道芳低着头进来,向容慧行了个万福礼,“妾身见过郡王。”
最是见不得蒋道芳的容慧更是怒从心中来,“我嶝儿还未死呢,你这妇人已等不及来看热闹了,是也不是?”
蒋道芳牙关紧咬,再抬头时已是满脸委屈。
不待蒋道芳言语,容慧又重重斥责:“虚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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