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忘了是从何时起,家人朋友开始催促我成婚。刚下飞机才知道,母亲为了给我安排相亲介绍对象,竟然谎称自己得了乳腺癌,害我哭了多个晚上。要不是弟弟来接机实在是瞒不住,回到家还可以看到母亲装模作样躺床上病嗔的样子。这就是我从遥远的坎帕尼亚大区火速飞回济南的原因。
三月的天闷闷的,皮肤上随时裹着一条布,憋出烦躁的汗来。我的弟弟佀光很绅士地替我拉着厚重行李,满脸亲热殷勤好像是几百年没见面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他的朋友匡恒直勾勾盯着我看,佀光朝他男伴脸上赏了轻轻一耳光:“别想了,我姐你配不上。”
然后因担心母亲重病而满面愁容的我听到弟弟给我解释母亲大人的弥天大谎。愤恨交加的我咬牙切齿看着弟弟,他指了指他的朋友:“要动手的话你打他。”匡恒两只小眼还停在我身上,我抬起手力道均匀地抽他一巴掌,匡恒捂着脸不解却没法反抗的无可奈何,只得说了句打得好,心中那股怒火也就随匡恒的冷幽默一同飞上了天。
大学实习以后,我去了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做市场投资分析工作。在国外,很多人愿意把他们开销之外的钱拿来做资金,再去开拓副业。我的工作便是帮助他们把投资的一块钱变成十块钱的这么一份差事。大概是应了女生三分努力七分容貌的老话,短短两年我在公司混到了一个不错的职务,收入颇丰。中国人特有的礼节礼貌让周围人对我很友好,无论领导同事,还是房东或街角便利店的售货员,都对我非常热情,充满善意。
父母在我和佀光刚出生的时候离异。她年轻时是个美人,一厢情愿嫁给了当时身无分文的生父,靠租房子住。他们婚后一年生下我和弟弟,生活更窘迫,天天要吵架,久而久之走上了分道扬镳的路。我们跟了母亲,又被母亲寄存到外婆家生活,而她自己去南方打工,几乎过年才回家一次。在我们准备上小学却没法入学的时候,母亲再婚嫁给一个比他大七岁的普通男人,只是因为那男人有房能让我和弟落下户口。结婚后草草过了半年,母亲又再次去南方打工,养父家重男轻女观念很重,所以我继续住在外婆家而弟弟跟着养父住。在小学临近结束时,家里发了一笔横财,我的生活也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后话,以后再讲。
匡恒驾驶技术很好,一路上制造话题有说有笑。出国以后第一次回国,看到济南的泉标标志忽而潸然泪下,很浓烈愉快的氛围让我打碎。佀光看着我,眼神黯淡:“姐,这几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我咬了咬嘴唇,停止哭泣,他突然发火:“为了个不值得的人,就把一家子全扔下去了国外,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心里灼了把火,烧到脸都烫起来。是啊,弟弟,即使许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忘不了他。紧接着,一路无话,走到了熟悉的街道,下车。
我还是很感激弟弟以及他的朋友来接我,匡恒来要我的手机号码,我落落大方给了瞎编的号码。紧接说拜拜,再从回家的这条路上重新走一遍。
陈旧的楼梯暗无天日照不进来光线,即使那些贴着广告的楼道玻璃被哪几个小淘气鬼给砸坏了。姐弟两人前后走着上台阶,因为它的宽度不允许我们并排往上爬。佀光很久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就在走到家门前,他拉住我:“姐,见到爸妈显得高兴点成吗?”我嘴角上扬,露出最美的样子。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跟养父不亲是家人都知道的,所以家里只有母亲,仍然假装卧病在床,并没理会我显出来的过分热情和激动。我弟恰时张口说“妈,别装了”以后,她老人家便从床上蹦下来,站在我面前,手足无措眼里闪着泪花。我抱住愈渐变矮的她,感觉自己永远都还是孩子。
“大珺。”正当我依旧伏在母亲怀里的时候,我那不待见我的养父回了家,轻声叫了我的小名。他看起来不错,除了银白的发丝侵占了他整个头顶外,几乎没有变化。这也是平凡的人应该有的相貌,一点也看不出百万富翁应该有的福气。妈妈的手在我身上挪开,按理我应该也去抱抱我的养父,可我没有,只是冲他点点头。我弟弟佀光快步走到他爸爸面前接过了他买的几个菜,顺便朝我挤眼,化解这场尴尬。
我跟着弟弟把买来的热菜放进盘子里。佀光一个劲叹气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养父走进了厨房对我说:“佀晓珺,等休息两天去看看季琦吧,还有他的父母,多给他家带点儿东西。”
泪腺就在内心最溃不成军的时候崩塌,红肿了眼眶突然倾泻着急湍的晶莹液体。我被扣进匆匆过去岁月的回忆里,他,季琦,那个阳光下的男孩,陪伴我青春期的撩拨。
------2017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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