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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轻而易举就原谅了养父对我施加的暴行。
当他在我的身边,拥有呼吸,拥有温度,时不时的玩笑,喝多酒之后的唠叨,好像自己也挺幸福的,有人关心有人挂念真的要比人民币更有用一些。然而闭上眼,养父发愠的样子如同漆黑梦魇里的魔鬼,咆哮,殴打,沾着血的菜刀亮起银色闪光,躯体承受着一拳又一拳满身都是窟窿。我在天堂,我在地狱,有多少幸福和感动,就有多少的悲苦和遗憾。人们说,美好是短暂的,痛苦是永恒的;人们说,变坏容易,变好很难;人们说,人之初性本善,我们的灵魂在慢慢腐烂;人们说,我们渐渐活成了那个曾经厌恶的人。似乎事事顺心万事如意都是理所应当的,似乎吃饱穿暖是没有条件的。
究竟,我有没有原谅的资格啊。
母亲郑重宣布,今天是由养父下厨,给大家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那会儿,众赌徒停止手上的动作,齐刷刷望向母亲。某人把麻将牌往前一推,大叫声:“不玩了,得回家过年。”
母亲道:“这儿也是家,吃个饭再走。”
“不吃了不吃了,再不回家快让媳妇撵出来了。”他答道。
另一人插嘴:“赢了钱就跑可不行,你得留下吃饭。”
“就是,不准走,还得陪我喝点儿。”养父也从厨房那头叫喊。
最终,满屋子的人聚成一圈,围在小小的麻将桌四周,吃起了年夜饭。以麻将机当餐桌,以一次性纸杯当作白酒杯,这群中年人笑声不断,觥筹交错。
养父的厨艺没得说,众人纷纷伸出大拇指。他憨笑着,又喝透了纸杯里的白酒,沈叔叔连忙给养父续上杯:“来,福根给咱最辛苦的人。”
沈叔叔倒酒的时候,养父将我和弟弟唤到身边,小声说:“你俩得多吃。”
听到父亲简短的话语,竟有些哽咽。
喝飘的众人开始唱老歌,《大约在冬季》、《耶利亚女郎》、《冬季到台北来看你》等等,曲毕,一伙人拍手叫好,趁着兴又来了次集体干杯。
母亲要求我和小光回屋里去,沈叔叔却从塑料袋里掏出两挂爆竹一板呲花:“让孩子们出去玩吧。”养父没说话,把打火机丢给弟弟。
佀光兴奋地抱起爆竹和呲花,哧溜一下就跑出门,我紧随其后,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提醒弟弟注意安全。
弟弟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声响起,他猛然跳起,大声喊着:“过年啦!”
过年了。
我激动地跟佀光抱在一起:“我是最疼你的姐姐!”
“我也是最爱老姐的弟弟!”
不远处,突然闪过人影,熟悉的外貌让我一眼就认出她来。
“我来找我爸爸。”许久未见的沈冰露说。
我和弟弟慌忙分开,有些尴尬,但还是主动对她说:“嗨,老同学,过年好。”
后来我问母亲,为什么大年三十这么多人不回家。
母亲皱了皱眉,露出可怜之情:“你王叔叔打光棍四十年了,你邱大爷前年死了老婆……”
“那沈叔叔呢?”我问。
“他啊,他离婚了。”母亲说。
家,他们都没有家。
…
棋牌室继续开张,母亲从打杂活的管理员变成全职参与麻将局的新赌徒,养父代替母亲的工作,管着众人喝茶抽烟吃饭之类的鸡毛蒜皮事。
我睁开眼,已经是大年初七,距离新学期开学仅有三天时间了。这个寒假无疑是充实的,因由闲着没事干所以学习的想法,使我预习完所有学科的课本。旁边的房间还坐着学霸弟弟,和他的良性竞争使自己不敢放松警惕。弟弟不仅预习完全部课本知识,还掌握了更高难度的吉他弹奏技巧,相比于我,弟弟付出的更多。
母亲催促好几遍,让我抓紧起床,她要驱车把姐弟俩送回原来的家。曾被养父拿刀砍过的房门已经换成新的了,即使整个暑假都没从家里待着,房间内仍然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佀光冲进我的屋子,哐叽一声就倒在我的床上:“姐,还是自己家舒服。”
高一下半学期来临。
开学报到,这天的天气格外好,走在大街上,阳光始终在脚底映着。跟佀光说说笑笑,快要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向南笙突然就冒出来:“新年好。”他双手抱拳鞠了一躬,眼神不怀好意地往我脸上飘。还没等我回复,向南笙硬生生拉走了佀光:“有话跟你说!”
只剩下我独自留在路口,顺着向南笙和佀光离去的方向张望,又露出第三个脑袋,虽然隔着很远看不清他们的面貌,但是随便猜测就能知道是季琦耍了什么小聪明,让向南笙跑来支开我,三个毛头小子商议阴谋诡计。其实看到是他们几个就放心了,我不再多想,就往学校赶。
由于现在改成了银行卡交学费,班主任马老师忙得焦头烂额。很多学生依然是带着现金来学校的,他们从一沓钱里面抽出两张塞进桌洞,剩下的交给马老师,老班又得数钱又得记录还得管着班里的纪律秩序。带现金的同学们谎称父母没时间去银行交学费,实际上是因为如果父母去银行代交学费的话他们就无法多要些钱收进自己口袋了。
乱七八糟的环境之下,毛头小子三人组偷偷摸摸溜进教室。老师也无暇顾其他,季琦一屁股就坐在座位上。
“嗨,佀晓珺,我迟到了。”季琦喘着粗气卸下背上的书包,他并没有把书包塞进桌洞,就把它揽在怀里。季琦看向我:“你假期过得怎么样?”
“哦,还好。”我正在扑打新羽绒服沾上的灰尘,便没有继续与他交流。
“佀晓珺,你看着我。”季琦提高音量,然而乱糟糟的环境并没有使他的话产生重量。
我继续清理袖口的污痕:“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就行。”
“那我就开门见山。”季琦说,“家长会上,我说让你当我女朋友。”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嗯,没错。”
他反而逃避我的眼神,开始从书包里掏出本子和书,还用微小的声音告诉我:“其实你也明白,那么做就是想气老师的。我还亲了你,不过那都不算数,咱俩还是好朋友。”季琦手足无措的过程中,把课桌表层的灰尘全蹭到羽绒服袖子上,他爆出粗口,从书包里找纸巾无果,就用手掌去抹桌面的脏东西。我看不下去,递过一张湿巾,示意季琦擦擦手。他接纸巾的时候,我对他讲:“我知道那不算数,不然你也不会一整个假期不联系女朋友的。”
我很难受。
“对了季琦,桌洞里也很脏。”我补充一句。
他早已把书包扔进去。
“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吗?”季琦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摇摇头,委婉又坚定地告诉他:“我们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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