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唐云忠没有去乾门关,而是留在北川陪同唐老将军,按照唐云忠所言,他们要做一些准备,等着七月份的时候老国公带着唐宣文一起去乾门关,这位唐家军正牌继承者总算要第一次去往自己家的营地了。
这几天车队慢悠悠整备,老将军半点没有提及第一天宴会上我和唐云忠的不告而别,仿佛这事情压根没有发生过一般。我还有医馆的事情要忙碌,借着晚宴不辞而别表达过不满之后也没有继续和他们争斗的心思,只问了问唐云忠要不要跟我一起忙碌。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这段时间周恪己处于礼节总要照顾老国公那边,不能随意怠慢,我倒是无所谓,于是我便想着让唐云忠多躲在我这里。
却没想到唐云忠醉了一次之后倒是振作起来稍许,大约是明白我的意思,他反而拒绝了,只是同我说自己不能真的一直这样躲在别人身后。
“倘若宣文表兄当真有能力执掌唐家军,我岂可因为一己私欲非要将唐家军纳入自己麾下。倘若宣文兄并无能力执掌,我也该知道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才是。无论哪一种,我总不能一直这么逃下去……”
这话说得真让人替他难过,不过我也知道这是唐家军自己的事情,我能做的最多也就是给他提供一个地方暂时歇息,真正的问题哪怕周恪己也不可能替他做决定。这是唐云忠注定必须自己收拾的烂摊子。
眼下我和王书言两人轮替负责医馆,连课业也是一人负责一半,最近恰好轮到王书言正在教经脉针灸之类的技法。我便趁着夏日百草丰茂多去山里找找草药,顺便去周遭村里转转有没有人需要医治。
之前本来我是想要练一练针灸技法的,等到真的提起针,我才意识到当年六监寝月下那一箭是真的断了我能学习针灸的一切指望。我左手只要提起来就会忍不住颤抖,骑射的时候还不觉得很明显,拿上针才发现抖得实在厉害。
这事情说来虽然也不算要命,但是到底让人惋惜,原本我还想趁着王书言在学习点技术呢,结果却意外想起这旧伤来。关键是本来我都已经快把这个事情忘记了,至此以后却又忽然在意起来,尤其是肩膀每次一阵隐隐作痛的时候,我便会回忆起那个黑衣人和他说的话。
——人各自有各自的一团乱麻,谁也别笑话谁。
我骑着马正打算出城,刚刚走到锦绣楼下,里面一对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冒出来,其中略高一些的看着我挥挥手,笑着大喊一句:“许大人!”
我认出是袁豺家里那对妹妹,远远点点头,将马勒住后停在路边:“看你们这样子,又是要帮哪个姐姐跑腿去啊?”
“楼上两个姐姐在喝茶聊天,忽而想吃杏花楼的龙井茶点了,姐姐们就让我们俩去买了送回来。”大一些的小姑娘更加外向活泼,牵着妹妹跑过来看着马背上的我,一脸羡慕,“许大人又要去村里帮百姓看诊吗?还是要去采药?”
“都是。”我看着她们可爱,欢喜得很,低下头够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们哥哥呢?上月不是说去下河那边走一趟货吗?眼下可回来了?”
“哥哥几日前回来了,不过又去跑了,这次不用跑远,所以说着七八天就能回来呢。”小姑娘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地上就像是小狸子一般跳了跳,“啊!许大人您稍微等等我!我哥哥给许大人带了礼物,原本叫我们交给汪姐姐转交给大人的。眼下既然见到大人,我就直接拿给大人吧!”
说着,小毛球拽着妹妹又风风火火冲回楼里了:“许大人稍等我一下嗷!”
我在后面着急地叮嘱:“跑慢点,别摔了!”
不一会儿,黏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又跑了出来,一路跑到我的马边上,把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来:“大人,大人!我们找到了!这是哥哥要送给大人的!”
那一串小东西挂在她白白嫩嫩的小手上面,我俯身捞过来一看,是一串别在腰间的穗子:“这穗子很好看啊。看着倒是像下河那边的风格呢。”下河地处江南一代,和京城在工艺品上也有不少区别,尤其是颜色。
下河喜欢素色,比如藕色、月白、水蓝之类的颜色,而京城则喜欢更为浓烈的颜色,鸦青、胭脂之类的。袁豺带给我的挂件是两三个柿子挂在一起的欢欢喜喜的小纹样,薄柿和豆青的颜色搭配显得稍显稚嫩。一般来说,也就是十多岁未出阁的小姑娘才会搭配着。
我笑了起来:“这是在下河买的吧?”
两个小娃娃在地上仰着头,努力点点头:“嗯!哥哥特地在下河买的。”“哥哥说家乡的东西,多少看着都是亲切的。”“许大人喜欢吗?”
我将穗子在腰间打了个结挂住,笑嘻嘻地给她们看了看:“我喜欢呢,毕竟是家乡的东西,如何不喜欢呢?帮我谢谢你们哥哥,说礼物我收到了,非常喜欢。”
“好!”“我们回去就和哥哥说呢?”
前几年我劝过袁豺早些安定下来,在这里找个好人家姑娘成家,不曾想袁豺似乎并不着急,对此兴致缺缺。再劝他,只说是想把两个妹妹和当年义兄家嫂嫂与遗腹子两人看护好。
——许多事情并不能细合计,也不好开口去问,袁豺到底是什么心思他自己斟酌去,我也不可插手太多。
不过万幸的是两个小娃娃眼下在锦绣楼倒是真的学了些手艺,看这模样今后多少能让自己生活得不过错,眼下他们也算欣欣向荣地发展着。
我看着两个小姑娘跑去买茶点的背影,又忍不住喊了一句“慢点”,这才扯了扯缰绳,打算继续赶路出城。却不想再一抬头,面前居然是一个不速之客立马挡于我身前。
我一愣,在马上一拱手:“唐少爷。”
唐宣文拽着缰绳,背着一把弓,神态略带防备打探地看向我:“许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去城外村里给百姓看病,去鲧山上采草药。”我笑了笑,“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罢了——唐少爷才是,背着弓这是要去哪里?”
“在城里闷得厉害,想要去城外溜溜马。恰好遇到了许大人,不如同行?”
我一愣,垂眼思考了一会,不由得笑了笑:“行啊,能与大人同行倒也不至于一个人寂寞得很。那咱们走吧?”
我们就这么慢慢走在街上,唐宣文沉默了一会,快步赶上与我并肩:“堂妹竹兰去年嫁给了礼部侍郎之子,那人倒是很忠厚的,为人踏实可靠,是个良配。”
“那不是很美满吗?唐大小姐乃是当今太子妃,眼下唐家二小姐又与礼部侍郎之子喜结连理,这本是大好事啊。”我笑着敷衍他。
唐宣文沉默了很久:“许大人,云忠眼下已经到了这般年纪了,他也不可能和竹兰喜结连理了,你就放过他吧。”他看着我忽然扫过去的目光,踟蹰了一瞬继续说道,“您劝劝他,找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成家吧,这么蹉跎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我看着他,好一会转过头笑了起来:“好,我劝劝他,不过他听不听,我可不知道。”
唐宣文失望地皱了皱眉,微微摇摇头:“父亲从前跟我说的极其美满——云忠和竹兰年纪相仿,云忠性子热烈,竹兰性子柔顺,他们性格恰好互补。而且云忠身份低微,在唐家待着颇为尴尬。不过他若能与竹兰相配,便恰好能解决身份上的困窘,到时候我们便是欢喜和美的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便也不用相互提防,届时云忠可在唐家军做稳副将的位置。”
“这本是多么美满的一件事情,却因为您的缘故,眼下弄得一团混乱。眼看着云忠都快而立之年,既没有婚配,更毋宁谈子嗣。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他总还妄想着能与您百年好合。他当局者迷,我却看得清楚,您是断然不会和他在一起的,他等再久也是徒劳。既然已经选择了北川侯,为何要蹉跎云忠呢?”
我几乎要气笑起来了:“……坐稳副将的位置?恕臣女冒昧,宣威将军做副将,唐家军打算由谁来做主将?”
唐宣文忽而一愣,再看向我的时候,目光仿佛被烫了一般忽而移开:“这,谁做主将本是不重要的,我们都是周氏天子手下的忠臣良将,要紧的是能守土开疆。”
“既然不重要,为何唐云忠只是副将?”
“这……荒唐,难道云忠还想着图谋唐家军主帅之位吗?”唐宣文摇摇头,显得极为愤怒,“云忠分明是极为忠厚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图谋?哈哈哈哈……”我仰头笑了起来,“照您这么说,您也图谋唐家家主之位,不是吗?”
“我本就是唐家长子,何来图谋一说?”
“军中无长幼,能者自居之。您若心中有主帅之人选,不妨先比较比较他到底立了多少军功,不妨问问他有什么本事,不妨问问他在乾门关吃了多少风沙。倘若这些都没有,那还是不要贸然说出这般糊涂话了。”
他白色微胖的脸上泛起气急的红晕:“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许大人要造反吗?”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心想唐揆荣还真是会粉饰太平,弄得自家孩子都已经为人父了还是这么天真愚蠢:“造反?我造什么反?倘若你觉得唐家军乃是唐家私有,便不是我造反,是你们唐家有不臣之心。”
唐宣文彻底着急了:“……你这平民小户出生的妇道人家懂什么东西?我们这般世家大族家里的道理岂是你能懂得的?”
我勒住马绳兀自站定:“唐少爷,非我有意冒昧。不过既然大人非要以这种男女出生论辩,那么我也乐意奉陪。我义父乃是当朝太师三朝元老,我乃是当朝从六品司药女官,圣上知我在北川帮助管制军需颇有微功,亲封忠肃夫人。”
“论起辈分也好,官职也罢,都应该是你父亲唐将军来与我商量事情,何时轮到你这小子来与我指指点点?”说罢,我笑了笑,上下戏谑打量他一番,“唐少爷且回去告诉老国公,臣女知老国公用心良苦,愿小辈相互和谐相处。然而许多事情可不是一番含糊便能糊弄过去的。臣女这般不识趣的微末之人,人微言轻、不知变通。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吧?”
说罢,我夹紧马腹,丢下唐宣文兀自离去了。
——唐宣文这样的人物我可见得多了,若不是老国公非要他来找我,他是断然不可能与我多说一句话的,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喊着金汤匙长大的,受宠爱受了一辈子,怎么会特地给自己找不愉快。若是唐宣文自己的意思,大约一辈子也只当我不存在罢了。
老国公让他来找我,无非是想要我态度软化一些,尤其在唐家军主帅交接一事上面。老国公这举动到底是心虚,他也知道临时叫唐宣文来顶替唐云忠,既伤了唐云忠这么多年一腔热忱,也让唐家军将帅看了笑话,还可能将唐家军毁于一旦。
然而,可能这就是血脉最为可恶的一点,一个那么杀伐果断的老将军,却在这件事情上糊糊涂涂的,这个时候选择唐宣文,能找到的理由只有一点,这是唐家嫡长孙。而就是这一条理由,却能胜过上面那么多隐患,甚至隐患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唐家军内部了。
我骑着马走在小路上,内心暗自想着:老国公糊涂,这把年纪开始想着一家人和气,他眼下最希望的大约就是我与恪己大人与唐宣文相处下来,觉得唐宣文似乎也是不错的,大家一团和气把唐云忠推到副将位置上,或者再过分些让唐云忠自立门户。这样,便能达成唐宣文口中所谓的美满了。
真是好算盘!
就在我越想越气的时候,忽然一道身影闪现到我面前。我拽住马定睛一看:“阿虎?你怎么在这里?”
阿虎小跑过来,满脸忧虑:“许大人!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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