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雨,君若本想关窗,思及外头的人,她轻叹一声,以灵力为司虺虺设了结界,便未关窗。
细密的雨丝随风潜进来,落了满池,屋内像是也落了一场雨。
黎明时分,玉兰花落了满池,安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君若又望着满池的玉兰花发了许久的呆,这才出门。
今日是个阴天,满目红雾,更觉萧瑟。
君若推门而出,朝暮站在檐下,后背和裙摆都湿漉漉的。
君若未看她,擦身而过。
朝暮唇角动了动,终究没开口。
池边的木棉花尽数落了,留下一树干枝,虬结着,像千转百回的思绪。
君屿昨夜在花楼的雅间宿下。
君若在外头唤他:“君屿,你醒了吗?”里头没有人回应。
君若又敲了敲门:“君屿,我带了早点。”还是没反应。
“君屿,我进来咯。”君若手里端着餐食,以肩抵开门。
君屿在贵妃榻上躺着,背对着门口。
君若看一眼床铺,整齐安静,并未有睡过的迹象。
君若蹑手蹑脚走到榻旁,坐定,捻起碗碟里的水晶虾饺便往嘴里塞。她咀嚼得夸张,一边吃一边夸:“嗯.....这饺皮口感柔韧,内馅既有虾的鲜味,又有嫩笋的爽脆。”
接着,她又捻起一个龙须酥,赞道:“这龙须酥口感软绵,入口即化,回味甘甜啊!”
接下来是荷花酥,她端详了一番才入口,叹道:“这荷花酥也是一绝,酥层清晰,形美动人,入口酥松香甜,别有风味啊!还有这驴打滚......”
“君!若!”君屿身形一动,下一瞬就出现在君若身前,他捏着君若的脸,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
君若笑得狡黠,将荷花酥塞入君屿嘴里:“吃了我的东西,就不准生我的气了。”
昨夜,是她让君屿放的火。
君屿怕伤了她自然不肯,君若答应会照顾好自己,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出手。
虽说后来赌赢了,但君屿并不愿看她赴险,想来是气极了,所以君若一早便琢磨着要来哄人。
君屿冷哼一声,松开了手,撇开脸不理她,却还是将荷花酥吃了。
那就是原谅她的意思了。君若忙又夹了一块水晶虾饺:“啊.......”
君屿又冷哼一声,却也乖乖地张开了嘴。水晶虾饺入口,滋味鲜美。
君屿以前并无味觉,也基本不吃东西。长留山涅盘后却奇迹般地有了味觉,便将之前君若喜欢的吃食一一试过。
龙须酥、云片糕、茯苓饼、驴打滚......在君屿一声声冷哼中都完成投喂。
直至碗碟中无他物,君屿这才开口:“说吧,还想让我帮什么忙。”
“君屿,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君若挽着君屿的衣袖,晃着,撒着娇。
君屿确实很了解君若,若只是为了让他消气,君若也不用这么贴心伺候着,她一定是有所求。
君屿将自己的袖管从君若手里抽了出来:“谁是蛔虫?我可是苍鸾。”
“好好好,苍鸾,了不得的苍鸾,快帮帮我吧。”君若嘟着个嘴,扮起了可怜。
日间的花楼冷清些,赌坊倒是没什么差别,照例热闹。
这一回,君屿在赌坊中赢了个盆满钵满,又一掷千金,全散了出去。
是夜,无月,夜凉如水。
君若和君屿俩人避开众人上了三楼。
楼梯口,扶桑凭栏而立,见到二人,她指着遥远的天际说:“月亮在那里。”
今夜无月,拢在了厚实的云层后面,又罩了层血雾,压根儿就看不见。
扶桑却说:“有的人啊,就如这云中月,袅袅皎皎,你知道他就在那里,但那光永远不会照到你的身上,徒留一场可望不可及的虚妄。”
君若与君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扶桑苦笑,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这里下了禁制,你们进不去的。”
君若往前跨了一步,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她朗声说:“你既然等在这里,应该不止是想跟我说这个吧。”
扶桑露出笑意来,她盈盈一礼:“当日,是你救了我一命,一直未曾与你正经道个谢,这便当谢礼吧。”
扶桑从腰间解下一枚铃铛递给君若。
“多谢。”君若接过铃铛。
扶桑转身离去,君若叫住了她:“扶桑,我曾听过一句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管他是山上雪、云中月、镜中花、还是天上星,你要永远记得,你是扶桑。”
“好。”扶桑步下楼梯,身影渐不可见了。
三楼的设计和一二楼不同,并没有垂花门楼,只有墙,没有门。
君若抚上墙壁,一时间没有头绪,哪料手中的铃铛“叮呤”一声,靠近楼梯处的白墙悄无声息地向两边打开,凭空出现了一扇门。
君若和君屿对视一眼,幸亏有扶桑相助,不然怕是连门都找不到。
君若率先跨过门槛,君屿紧随其后。
一进入房间,白墙便自动闭合,室内陷入了黑暗。
君若往前走了一步,便有淡淡的微光亮起,那光极淡,只能照见身前半米。
光线汇聚之处,有一尊玉雕,是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嘴里边塞得鼓鼓囊囊的,是小时候的君若。
君若记得,那时的朝暮刚冒出点牙根,君若吃什么他都咿咿呀呀想尝尝,君若一口全吞了,拍拍手:“不是我不给你,没了。”
朝暮“哇”的一下便哭了。
又往前走了两步,又一束光落下,君若褪去了婴儿肥,但身量上并无多大变化。她躺在床上,眉头紧紧地皱着眉头,嘴角却在笑,好像是在安慰人。
君若记得,那会儿朝暮刚开始修炼,淮洲严苛,常罚朝暮。君若心疼,淮洲却说这样才能好好保护你。
君若觉得一定是自己太垃圾了,是不是自己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朝暮就不用被罚了,便偷偷修炼。
有一次刚喝完药,便急着修炼,灵力却突然暴走,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君若安慰朝暮自己没事,但那次过后,朝暮修炼勤勉,再也没抱怨过半句。
一步步走下来,小姑娘一点点长大,有叉着腰生气的,有坐那儿打盹的,有猫着腰干坏事的,有从窗底下探出头送花的,有站在礁石上开怀的......可以看出来,随着一步步深入,雕功越来越娴熟。
君若难以想象,多少个日夜,朝暮就这么孜孜不倦地从回忆中寻找她的模样,再一笔一笔地临摹出来。
走到最里面,君若的眼眶已经红了。
君屿拍了拍君若的肩膀,嘴里安慰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直到此刻,他才清晰的知道,这一场感情里,他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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