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夜晚凉风习习,卷着小被子的梦娇睡得呼吸沉沉,在她身边的子书赫玄却面色难掩疲惫。
距离太医分析的生产之日不足两日,他怎么努力让自己休息都无济于事,无奈只能躺着闭目养神,
想着明日实在不行就喝两口参汤吊吊精神,正好还能顺便验证一下那百年老参的真假。
翌日清晨,梦娇睁眼就看到跟他爹换班随意挽了个小揪揪就赶来的子书靖安,小家伙紧张地趴在床边,连从前最爱的小宝石冠都顾不得戴。
伸手摸摸他的发顶,知道如果说让他再休息会儿他一定不会愿意,于是梦娇嘴角下撇,说自己好久没有跟他一起休息。
小家伙趴在床沿眼皮困得打架,见她这样紧张地爬上床哄她,像只小熊猫似的靠着床边窝成一团,怎么都不肯去中间。
梦娇伸手拂去他眼尾困到溢出的眼泪,慢慢拍着小家伙,最终小豆子还是没扛住,慢慢闭眼进入睡眠。
梦娇淡定地扶着床沿起身,披上狐裘大氅出了卧房。
压下下人们打招呼的声音,感受着肚子时不时的阵痛,梦娇深呼吸一口吩咐人安排产婆等人开始准备,自己则闲庭信步地在院子里走了起来。
靖王府的下人除了齐成,其他人还是第一次见自家主母这么生猛,谁家女子生产不是担心跨不过鬼门关,她家主母倒好,吩咐备产的样子跟询问今早吃几碗大米饭一模一样,
真不愧是杀穿整个龙启大陆的女人。
梦娇起身不久,眯了一会儿的子书赫玄伸手没有碰到身边人猛然惊醒,仓皇蹬了鞋朝外跑去。
彼时的梦娇服下无痛生子丸后又在院子里坚持走了走,等到羊水一破才在南箫的搀扶下进了产房。
日出东方,内城中的街巷方才从寂静中苏醒,一阵又一阵的马蹄声急促而过,直奔同一方向。
同样收到信的皇帝没有半分犹豫称病免朝,若说以前是担心师母出事师父会发疯,那现在见过师母大才后,他甚至有些怨怼师父竟让师母承担这样的风险,不都有一个孩子了吗?
于是等子书赫玄跑出房的时候,收获的便是院子里满满登登一群人的注视。
子书赫玄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白了脸直奔产房而去。
没有一个人阻止,也没人觉得他进入产房有什么不对,这么多年下来,众人早已明白礼教之于这夫妻俩,还不如他们彼此的一根毫毛。
屋子里,梦娇随着产婆做着深呼吸蓄力,虽说不痛,但不知为什么这次生产的时间相对长,所以额间冷汗止不住往外冒,
子书赫玄进来时,一盆盆的血水井然有序经过他身边被端出去,胸口瞬间好像被重击,一个头晕他忙伸手扶住了墙,努力压下喉间窜出来的那股呕吐感,
强迫自己镇定,指甲用力生生掐进掌心的肉里,这才得以清明,觉得那种窒息感离他远了些。
从女医手上接过参汤,子书赫玄努力扬起她喜欢的笑容后快步朝产床边靠近,
“夫人,用点儿参汤。”
梦娇偏头,看到子书赫玄唇畔发紫,脸色惨白,说话时嘴巴抖得感觉像在里面炒了两盘菜,
怕是自己再不转移他注意力,他整个人都得休克过去。
“喂我。”
子书赫玄拿勺子的手磕磕碰碰,好歹也算喂进了梦娇嘴里,
紧促的宫缩再次来袭,梦娇咽下参汤下意识蹙了蹙眉,
她有预感,约莫着是肚子里的小家伙真要出来了。
分散注意力成功好不容易缓解些的子书赫玄见她这样又重新紧张,不知该做什么的他一退再退,有些狼狈地被产婆和女医挤在了后面。
明明曾经设想的种种意外都没有发生,但就只是这样单纯看着她生产,原来也这么痛苦。
他好后悔,怎么办......
大脑一片空白,脑中不知怎么划过儿子逗她时候扎的冲天辫...
小靖安也在此时挣脱了南箫的束缚冲进了里间,看到阿娘被一群女医围在中间,也是第一次急到在人前流下了眼泪。
小家伙不敢挤进去,唯恐耽误旁人救他的阿娘,
转头看到顶着大高个扎着冲天辫逗阿娘的父王,他想也没想地爬上他肩膀有样学样。
穿越人群缝隙看到那两人模样的梦娇两眼一闭,简直没眼看,
一大一小本就长得跟一个模子刻的似的,现在全都衣衫不整在那儿扎辫子...
她该觉得幸福的,但她怕自己笑出来,
笑出来刚才攒的力气就没了,肚子里那个还等临门一脚呢。
“哇~”的一声在产房里响起,
女医们高兴的快速清理,嘴里不要钱的好话冲着背后一大一小说个没完。
然而子书赫玄现在也不管旁人怎么看他,小靖安也不管是不是他想要的妹妹了,
两人动作一致的奔向床边,眼泪不要钱的糊了满脸。
南箫嫌弃的皱巴了一下脸,将清理好的孩子给自家老大抱去身边,
“老大,是个小丫头。”
梦娇看了看怀中稍稍泛红的小丫头,人家本来哭了一嗓子停下了,愣是被她爹和哥哥带着又哭了起来,
哭的这叫一个用力,小脸都红温了。
“阿娘,妹妹像个猴......”
————
产房外,宁愿守着不愿意进屋等的众人也在同一时间听到了屋子里小家伙嘹亮的哭声,
一贯不苟言笑的皇帝头脑一热,忍不住出言打趣,
“这嗓子有劲儿,将来必定又是我龙启一员猛将,哈哈哈~”
秦南归喜笑颜开的脸色瞬间止住,回头冷冷的瞥了眼皇帝,
皇帝顿时讪讪的收回笑容,这家伙,一提到他姑姑的事就换了一个人...
不多时,产房的门打开,梦娇在众人惊掉下巴的眼神中独自走出,大方的朝众人摆手,
“生了个丫头,都别惦记了,我这里没什么事儿,等她满月了再来吃酒。”
后面曾是秦家军的众人收到命令齐声应是,路过一脸震惊的王府下人时一个个都下意识挺了挺身子,
没错,她们老大就是这么叼,
想不到吧,她们也没想到,但她们不说。
待到一众人离了府,院子里最先回神的苏茵忙快步上前将梦娇扶住,心绪复杂间,竟一时不知该开口问哪一句,
宝宝呢?子书赫玄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是娇娇自己出来了?
没让她疑问多久,梦娇在她的搀扶下转身回了同产房相连的休息间。
岳霓裳等人紧随其后,皇帝也不甘落后,却被脸色仍旧黑沉的秦南归抬臂拦下,
“皇上朝务繁重,姑姑这里已是无碍,不如皇上早些回宫处理朝事要紧。”
皇帝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看上这家伙的能力了,这家伙连中三元以后自己就对他委以重任,结果现在,瞧瞧他这一副防备的嘴脸,
哼,当谁没有孩子呢,他现在就回去叫皇后给他生一个!
一群人进了屋,也终于看到了那一大一小拆完头发乱糟糟的样子,脸上虽没了眼泪,但从通红的眼眶里也不难猜到方才肯定很狼狈,难怪不让这两人出去。
苏茵扫了两人一眼确认无事就收回了眼神,将梦娇扶上床她忙转头问旁边的女医,实在是没见过自家小姑子这般生了就敢下地的,
“敢问女医,我们娇娇方才出去那一遭可会对她身体有害。”
女医摇摇头表示无事,方才王妃清理完突然起身的时候,她也惊了一跳,
可王妃瞅了眼拆头发卡住的王爷,二话没说将手腕递给了她,她一切还真就除了刚生产完有点儿虚以外啥事儿没有。
苏茵见此这才稍稍安心,不过还是给梦娇掖了掖被角不厌其烦地叮嘱她以后万不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梦娇本就自动恢复的身体喝了参汤以后浑身发热,那参也不知道子书赫玄哪里寻的,劲儿老大,
她那会儿子觉得自己燥的甚至都能起来耍个长枪,好在出去走一遭运转了下内力,现在感觉好多了。
几人想着把时间留给他们一家子,看过睡着的小丫头后跟子书赫玄打了个招呼便陆续也离了府。
子书赫玄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梦娇,扫了眼正专注盯妹宝的儿子,俯身轻吻了下自家夫人,握着她的手眷恋地放在脸颊边,
“辛苦夫人,这个家没你可怎么活。”
梦娇没好气地弹了弹他下巴,
“丑死了,以后再不许哭。”
“嗯,听夫人的。”
女宝转眼就百天,比起她哥哥的乖巧相对要闹腾些,不过若是将她喂得饱饱的,她也会很乖很乖。
所以刚出生梦娇奶水充足的那段时间,担心她睡不好的子书赫玄几乎是刚闭眼就得重新睁眼,每次都能精准地在自家姑娘大哭前将粮食袋送进她嘴里。
又是两月,小丫头百日宴,当天京城权贵全体到场,就连天福山上从不下山的高僧都专门派人来府上送了礼。
梦娇也是此时才知道她生孩子时的事迹被传得沸沸扬扬,男人们避之不及,那些夫人们却总会借着打招呼的名义悄摸摸挨向她,想要沾一沾生孩子顺遂平安的福气。
夜里,送走吹捧他们的宾客,梦娇在小丫头的襁褓里发现了一个金色的小锦囊,打开一看才发现是出自天福寺的祈福符纸。
上写“辰时生,宜水土,锦潇顺。”
梦娇挑眉,锦潇两字可是子书赫玄给小包子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大名,
寓意着锦绣人生,潇洒恣意。
百日宴前可是无人知晓,这天福寺,有点儿意思。
彼时的梦娇还不知因为有她和子书赫玄的存在,这方小世界已经气运超然,照这般累积,将来未必不会出现灵气复苏的情况。
眨眼小包子就一岁半了,从国子监回来的子书靖安一回府就急匆匆朝自家母妃的院子里跑,
不出他所料,趁着自家父王外出忙公事的当口,他娘又悄咪咪带着妹妹上了树。
梦娇实在闲不住,龙启如今朝堂里有南归帮着皇帝,商号里有嫂嫂们和子书赫玄帮她打理,
就连府里带个娃,都有子书靖安这个小家伙帮她照顾,到头来无聊的她可不就只能趁父子俩不在带孩子玩儿飞飞。
第二日子书赫玄回府,豆子便在他回主院前将自家母妃抱娃上树爬墙的情况告诉了他,
子书赫玄捏了捏手心的盒子将儿子送走,回到主院就看到了懒在躺椅上两眼放空的自家夫人。
见他回来,梦娇两眼短暂地放了放光,然后又很快无力地躺了回去,
笑意在眼眸弥漫,子书赫玄挥退下人,俯身将她抱起来盘在了自己身上,
“夫人猜猜我给你带回了什么?”
梦娇终于来了兴趣,搂着他左右摇晃,
“快说快说。”
子书赫玄喉结一滚,盯着她眼神灼灼地吻上去,
“伺候爷,爷高兴了就告诉你。”
梦娇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当上瘾了,伺候你不算,等你去的时候是不是还得要我陪葬啊?”
子书赫玄回房的脚步微顿,垂眸更加用力地啃咬她脖颈。
夜里,趴在子书赫玄胸膛享受他清洗的梦娇还不忘问他到底带回了什么,
子书赫玄小心地托着她浑圆出了浴桶,吻了吻她耳垂嗓音沙哑,
“不是说想知道当初那株人参来自哪里吗?为夫帮你找到了,在灵溪山。”
“胡人的地盘?”梦娇迷迷糊糊问,
“恩,已经跟皇上说过了,明早我们就出发。”
翌日,梦娇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上,怀里抱着的是正在玩自己小脚丫的包子,
而外面,是正在争吵无双不愿意配种是否是因为旁的马太丑的两父子...
这一程他们走走停停,转眼就是六年,
这六年他们走过初春的漓江,盛夏的敦煌,
领略了盛花的如诗,也赏遍了雪原的苍茫。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再回京,子书靖安已经变成了想要开创属于他自己文学盛世的布道者。
将想要跟着读书的子书锦潇交给靖安,梦娇两人又踏上了向西的探索之路。
往后余生,两人几乎是在外玩几年,带回一些别的国家出现的简单工业产品后就又会重新踏上征程。
一直到梦娇七十八岁那年,龙启的南边跑来了一群从大洋彼岸跑来的外贼,
梦娇一听身材小小的,贼眉鼠眼人中留个小胡子还穿着木头鞋的,
当晚就拎着长枪奔赴前线,来了个能在原世界单开族谱的大动作。
给前线的新兵蛋子们看的一愣一愣的,佝偻着背的老太太一枪一个小寇贼,真不愧为龙启第一女将,老了老了还得给别的觊觎者上一课!
这个世界梦娇一直活到八十九,倒不是寿终正寝,而是她主动脱离。
离开的那天,龙启下着那年的第一场雪,
子书赫玄作为一个九十岁的老头子,追在马上六十岁的子书靖安身后骂他不该动自己的梅香片,
子书靖安闭眼朝天,装作看不懂死不承认,逗得家里小辈们拿两人无可奈何。
偷偷藏了好些个梅香片的子书赫玄记不清太医说他上了年纪早不能熏香的事情,他就记得他家老婆子喜欢。
于是趁着所有人休息,他悄悄把衣服熏在了香炉边。
陪他午睡的梦娇再睁眼的时候已是火光漫天,看到颤着手试图将她包裹好送出火海的老头子,她笑了笑伸手压下,
“老头子,不想带我一起死了吗?”
子书赫玄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片刻眼泪夺眶而出,
“不带了,一个人走挺好的,见不得你疼,你快松手。”
梦娇摇摇头控制住他的手,一辈子练武,还能按不住个小老头儿?
解下发间的机扩簪,将两人早已花白的发绑在一起,如同年少时那样示意他看,
“赫玄你看,生同衾,死同穴。”
——
火光照亮子书赫玄低垂的眉眼,再抬头,鎏金色的眸子神圣耀眼,
“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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