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六爷回来了。
不仅盼星星盼月亮的老夫人欣喜有加,连府内的下人们也不禁咧开了嘴。
作为老夫人的宝贝金蛋,贺六爷回来了,说明老夫人又要广发赏钱,为儿子能够平安归来积积福祉。
所以平白无故有钱拿,下人们能不高兴吗?
此时贺府正房。
“母亲。”贺明玄双手交叉,正要躬身一拜时,却被老夫人裴氏及时止住了。
她伸出手,细细摩挲儿子风尘仆仆的面庞,心疼道,“玄儿,你瘦了。”
贺明玄朗声一笑,“在外奔走,有时会辛苦些,不过也正好可以将我前段时间养的闲肉化掉!”
听了儿子这般诙谐自比,裴氏心中伤感散了些。
“哪有这样说的,母亲只盼你能安稳无忧......”
不过一想到他这三年常年在外跑,与家人聚少离多,不免有些责备,
“你看你,原本给你安排去户部,结果你不愿,非要去什么大理寺,现在你天天在外忙着公务,回家的少,让黛儿整日空等着你,你说,这些个事该怎么算。”
贺明玄闻言面上有一瞬的愧疚。
这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地道,他才入大理寺三年,正是该好好做事之时,况且他也想尽快查清那件事,所以家这边,有时不免顾不上了。
一直侍候在旁的崔氏见母子二人一时陷入僵持,不由笑道,
“老夫人,夫君刚从外头回来,想必这会心神疲乏,不如让下人们上座,我们坐下再叙。”
裴氏听了,这才意识到此时一大干人仍站着,遂连忙命下人们上座,然后牵着贺明玄和崔氏的手往回走,一面走一面说道,
“你看,还是黛儿贴心,处处都为你着想......回来之后也不要只忙着公事,宿夜不归的,要记得陪陪黛儿。”
贺明玄低头听训,“儿子知道了。”
接着他凝眸望了一眼崔氏,语气温声道,“多谢夫人体恤。”
崔氏听了不由一愣,他的声音虽仍如往日那般,但里头却不那么空荡荡,反而多了点真切。
便恍然他这是在感谢之前帮他传递消息的事,毕竟若没崔氏的周旋,今日老夫人见了他,定忍不住要好一通唠叨。
思绪不过瞬息,崔氏回过神,也柔声回了他,“夫君不必言谢,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裴氏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心中不由宽慰。
之后裴氏又拉着儿子说了好些话,直说到日头爬上头顶,这才放了贺明玄回屋。
之后一连几天,贺明玄都待在崔氏房中。
而且为了让这对夫妇好好培养感情,裴氏还特地免了姬妾们的请安。
不遗余力灭掉任何影响二人培育感情的破坏因子。
对裴氏此举,贺明玄的姬妾不敢明面反抗,但内心必定生有怨言。
这不,昨日意娘子便破天荒来了夏亦姝的屋里。
明面是来探望,实则是一边在幸灾乐祸她的嗓子,一边在怂恿夏亦姝去崔氏房里争宠。
当然对这等心怀恶意的人,夏亦姝理都不带理的,直接将她请了出去,还将她送来的东西也都原物奉还。
至于意娘子如何恼羞成怒,这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贺明玄不来后院,夏亦姝也乐得清静,而且每日的请安也被免去了,以后不用早起,不用应付崔氏,这天大的好事落在头上,她怎么可能主动去惹事。
于是她又开始养猪生活,每日吃吃睡睡,养得原主纤细的腰身都多了点松松的懒肉。
有时她也会什么都不做,只望着天空发呆,望着被院墙切割成的四四方方的天空,心里一天天数着穿来的日子,数着离秋天还有几日。
日子这么一天一天过着,在夏亦姝以为这世界停滞了的时候,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就如细碎的小石子接连投入静止的水面。
夏亦姝倚在小塌上,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恭敬立在堂前,正与红缨说着什么。
而下一刻红缨便转身进了堂内,明显是往卧房而来。
在转身那一刻,夏亦姝注意到她脸上带着激动之色。
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门帘猛地被掀开,红缨的身影一下出现在卧房内。
她大声嚷道,“主子,六爷派五儿传话说让你去湖心亭!”
许是沉浸在自己世界太久了,听了这话,夏亦姝脑中只懵懵的。
见面前人一直未出声,红缨以为她没听清,于是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脸颊因太过兴奋而变得通红。
看着红缨的脸,夏亦姝按下乱如麻的心绪,问她,“你知道六爷为何叫我吗?”
红缨一愣,道,“五儿没说......不过主子,这必定是好事!”
好事?
那可不一定。
虽满心抵触,但夏亦姝还是不得不换装扮,乖乖任由丫鬟侍弄脂粉钗环。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位如花美人便出现在铜镜里。
看着铜镜里的娇嫩容颜,夏亦姝不由愣了会。
原主的脸,她在穿越之初就看过了,是个很出挑的美人,而且诡异的是,这眉眼还跟前世的自己有些相似。
原主的底子本来就好,如今一打扮反而更加出众。
只见镜中美人秋水为眸,芙蓉为面,朱唇黛眉,微微一笑便如满园琼英绽放,令人惊艳的同时不由追随她的目光。
收拾妥当后,夏亦姝便随五儿离了院子。
离开之时,她没带跃跃欲试的红缨,反而带了沉默不语的碧芜和另一个不常露面的丫鬟。
对这个决定,红缨自然心有不忿,大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受伤。
夏亦姝装作视而不见,只带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夏亦姝一行人一路走过了三道月亮门才到达湖心亭。
她用余光瞅了下,发现周遭花草树木茂盛,偶有轩榭楼亭点缀其中。
前方是一个大大的湖泊,湖面波光粼粼,间或有一两条小鱼跃出水面。
望着此景,夏亦姝胸中开阔不少。
在原主记忆中,湖心亭位于贺府的后花园,是一处建在湖中心的观赏亭。
闲坐在亭中,春日可赏花,夏日可赏荷,秋日可赏水,冬日可赏雪。
可以说,在这个亭一年四季的景都可赏。
所以贺府的主子们都喜欢在亭中陶冶情操,饮酒作乐。
此时已至夏末,树上的知了仿佛在为最后的夏日而狂欢,清风徐徐,风中送来些许凉意。
夏亦姝跟着五儿走在湖面上的廊道,转过几个曲折小弯,便到了亭前。
来之前从远处看了眼,知晓亭中大概有三人。
除了贺明玄,其余两人是谁,她并未看清。
心神游荡间,五儿一声姝娘子来了唤回了她的神志,同时亭中人的视线一下投了过来。
见状,夏亦姝的心瞬间紧张不少,但她面上倒是端端正正,未显露分毫。
依着原主的记忆,夏亦姝认出坐在中间的便是她今后要打交道的上司贺明玄。
他大概二十出头,身穿宝蓝衣袍,手中拿一柄扇,眉目乌黑俊朗,眼似含情,嘴角微勾,颊边还出现两个浅浅的小坑。
此时他正闲适摇着折扇,扇面翻飞间,姿态难掩风流。
他左边坐着位锦衣华服的俊俏公子,年纪稍轻些,此时眸中带笑,正好奇地盯着夏亦姝。
而右边则是上次匆匆一瞥的贺三公子。
看到他,夏亦姝着实有些惊讶。
据她所知,这三公子不是在书院吗?怎么还回府了?
因着疑问,夏亦姝还多瞧了他几眼,引得贺文州沉静的面色不由有些僵硬。
夏亦姝双手放于身侧,敛容低眉,向着亭中三人行了一礼。
不想刚行完礼,便有一人扑哧笑道,
“贺六,你这姬妾怎么动作这么僵硬啊!”
听到这话,夏亦姝的脸不由一僵,嘴角的笑也卡在那,不上不下。
接着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却是贺明玄帮她解围,
“阿熙,我府中之人的礼仪自然比不过你们平原王府。”
平原王世子闻言大笑一声,指着贺明玄笑骂,
“好你个贺六,好人都让你来做,到最后我竟成了恶人。”
“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要听曲吗?人都已经来了。”贺明玄笑着提醒道。
知他是转移话题,平原王世子也不再扒着不放,顺手拿起桌上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道,
“我早就听说你收了个色艺双绝的歌姬,今儿见了,倒真名不虚传,只是不知这歌喉如何,可比得过翠芜楼的萱儿姑娘。”
将公侯之府的姬妾与青楼女子相比,在后世看来这是相当羞辱主人颜面的言论。
但贺明玄却毫不在意,仍笑意盈盈。
当然也因原主本是青楼出身,其身份太低,但更多是因这个时代的姬妾在贵族眼中不是一个人,而是私有物。
相比婢妾良家妾,青楼出身的妾地位更低微,也更没有自由。
她们能歌善舞,又美貌出众,故在宴会上经常被主人拉出来展示才艺,甚至陪酒。
若席中有人看中此妾,主人甚至乐意相送,或以金银财宝来换。
在贵族之间,送妾换妾之举蔚然成风,有的还会传为美谈。
所以平原王世子提出此言,亭中人皆习以为常。
而听了平原王世子的话,贺明玄笑而不语,只示意身边人抱琵琶,端圆凳过来。
凳子已摆在眼前,婢女也将琵琶递了过来,但夏亦姝只一动不动,既不坐下,也不伸手接琵琶。
一时,众人皆感奇怪。
而此时,夏亦姝在想什么呢?
若把她的脑瓜子撬开,可以看到她的脑子并没想什么,因里面全是一片空白。
刚穿来之时,夏亦姝就知道原主是个能唱天籁之音的歌姬。
但眼下壳子里不是换了一个灵魂吗!
原主走了,把她的独门绝技也带走了,真是一分都没留下。
所以现在她只有一个会说会叫的嗓音,唱曲什么的完全不会。
而眼前这些公子哥说要听曲,难道她能直接现场吼一嗓子吗!
事情要那么简单就好了。
当然也可以补救,古人的曲不会唱,总会唱现代的歌曲吧。
但你又想错了。
作为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在现代从没人敢和她一起去KTV。
旁人一听夏亦姝要去K歌,立马说转头说家里有事,公司有事,或是朋友有事......
总之没事都要有事。
所以对自己的唱作水平,她很有自知之明。
之前红缨的话提醒了她,于是她便向外宣称,说自己嗓子出问题了,在休养。
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嗓子出毛病,迟早会有好的那一天,到时候仍会有相同的问题。
当然她原本的想法是以此为引,将嗓子不能唱曲的事定为死局,但此事还需时间来操作。
可恨贺明玄早不叫晚不叫,非要这个时候叫。
要不然她此时也不会这般捉襟见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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