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过街天桥,是一座公交车站。
中午,人不多。
在这儿苟了这么久了,还没端详过这座城市,老周就想着,搭上一辆车,随便转转。
前面有一家三口,老周就排在他们后面。
一男一女,年纪比老周还要大些。女的穿着白棉袄,拎着一个医院里X光的袋子,男的穿着灰棉服,背着一个书包。
两人护着一个小孩儿,共同牵着。
很快,来了一辆公交车,老周也没看是几路车,只是看到车上人不多,应该有靠窗的座位,就跟着上去了。
老周看到最前面的那个位子是空的,就直接坐了上去。
车子无声开动,斑驳的阳光打在老周的脸上,节奏时快时慢,仿佛是刻了一首曲子,在老周的皱纹里。
“小朋友几岁了呀?”
应该是有人在逗小孩子,老周听到了,但没回头,仍然在看着窗外向后飞奔的树。
“你们是爷爷还是奶奶呀?”这是一个稚气的声音。
这句话就对老周非常有吸引力了,老周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会有让小孩子都雌雄莫辨的人呢?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小孩子童言无忌,但老周还是忍住了,现在就转头过去看答案,有些不礼貌。
“我是奶奶呀。”一个声音答道。
一阵窸窣,小孩子没有再说话,应该是被大人给制止了继续地刨根问底。
“没事儿,你们这是还没开始?”还是刚才那个声音,老周很奇怪,单凭声音的话,老周肯定可以迅速判断出此人的性别,可为什么那个小孩子判断不出来呢?难道外貌的反差那么强吗?
另外,这句问话也是很奇怪,什么叫还没开始呀?又不是在景区遇到漂流的游客。
最关键的是,这句问话后面,竟然一直也没有回应。
被无视了?这就更加奇怪了。
老周终究还是没踩住好奇心,侧过了头。
那边坐着两个人,都裹着漂亮的头巾。两人的年纪应该都不小了,脸上的皱纹,离这么远都能看得清楚。
老周的第一反应,两位朋克,去赶演出?
再仔细看,才明白为什么小孩子刚才会问出那个奇怪的问题了。两个人都没有眉毛,也没有胡须,再加上年纪比较大,性征不明显,这样看上去,真的比较难判断性别。
在他们前边的座位,就是刚刚和老周一起上车的那一家三口。
紫头巾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桔子,红澄澄的,递到了小孩子手里。
小孩子也没扭捏,直接剥开就吃了起来。
“诶?”灰棉服应该是觉得小孩子这样直接就吃,没有礼貌,就拦了小孩子一把。
紫头巾却说道,“让他吃呗,你看,多甜。”像在说桔子,又像在说孩子。
“咋还带着孩子来这儿?”紫头巾问道。
“没人带,都上班儿了,晚上,我再把他送回去。”灰棉服口音很重,老周勉强能听得懂。
“第几次开始掉?”
“记不得了,反正都得这样,别想这些。没事儿。”紫头巾摸了下头。
“大夫说,进口药的副作用会小一些?是真的吗?”
“呵,是哪个大夫跟这样说的,我那位大夫可实在了,说这就跟喝酒一样,有钱你就喝茅台,没钱你就喝小烧,都是个醉。”紫头巾的笑容,特别自然。
“我们这个,可能有点晚了。”灰棉服看了一眼身旁,抬头闭起了眼睛。
老周又看了看那个装X光片的袋子,明白了。
这辆公交车,一定是经过一家医院,他们都是去做化疗的。
刚才那一家三口,应该是爷爷奶奶带着孙子,陪奶奶去医院。
奶奶的病情不太乐观,爷爷是在纠结,是否应该使用进口药,让老伴少些痛苦。
爷爷此刻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他还有选择的余地,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母亲的第一次化疗,子女都没能陪着一起来,看来是赚钱不易。
否则也不会让祖孙三人搭公交来了。
奶奶看了一眼爷爷,对着小孩子说道,“以后奶奶也戴头巾好不好?”
“不好,奶奶的头发,比头巾漂亮多了。”
奶奶把头转向了窗外。
有些人来北京,是看天安门的,有些是来看命运之神的。
老周也被小孩子的这句话,给整得有点闹心。
为什么自己总是能看到这个世界的阴影呢?是因为自己的位置太过偪仄?是不是哪天自己腾龙出海,就能看到满目的光彩了?
还是,光彩之下,必然就是层层叠叠的阴影?
老周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对这祖孙三人帮不上什么忙,但他不甘心。
老周就凑过去,装做在看车上的线路信息,偷偷看了几眼那位奶奶。
果然,老周的鼻子一酸,老周心头一喜。
在这个谷底时刻,能在她的身上产生意识共振,已经不可能是坏消息了。
“无需化疗,试试中药。”
只有8个字,共振信息竟然希望白棉袄放弃化疗。
有一种可能,是白棉袄没能找对路子,也许她的病症真的不需要化疗,因此,听从共振信息,就能挽救她的生命。
另一种可能,是比较悲观的,就是白棉袄可能已经无力回天,即使化疗,也不能改变最终的结局,而此时放弃化疗,可以少受些苦。这其实灰棉服刚才问的那句话是一个意思。
当然,无论怎么选,既然共振信息出来了,那就代表这8个字对她的意义重大,听从的益处总要大过坏处的。
打定主意,老周对白棉袄说道,“能让我看看你的片子吗?”
大家对老周的请求并没有太奇怪,能在这辆车上相遇,他们猜测老周要么是患者,要么是患者家属。
病人之间交流一下病情,也很正常。
而且,到了这个时候,即使病人自己,也都已经比较坦然了。
白棉袄把袋子递给了老周。
老周抽出了片子,转身冲着阳光眯着眼睛。
看了足足有两分钟,老周才对白棉袄开口。
“你这情况,和我亲戚一模一样,她当时就是不想化疗,就又转头去看的中医,现在在家好好的,已经三年多了。”
“真的?”灰棉服有些急切。
老周用平缓的点头来表达肯定。
“当时那个中医的大夫说,有的人体质弱,可能抗不住几轮化疗,把身体的底子都化光了,到时中医也没办法了。”
“那我得去找哪个大夫?”
“这个,我就不好说了,反正你就奔着名气大的中医院去呗。”
老周这样一说,两个绑头巾的,也点了点头。
医托在这个病友圈里,是很常见的。以交流病情的名义,把病人引到一家医院,病人可能会因此人财两空。
而老周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就医信息,就表明自己的动机纯良。
“那你现在这是去……”灰棉服还是最后求证一下。
“哦,我去医院帮着把前的病历打出来,她在老家办事要用。”老周随口说了一个理由。
老周给出的指导意见,十分符合这对夫妇的期望。
西医的化疗,指向明确,效果直接,但也确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中医的治疗效果不够直观,一般是先控制住病情,再徐徐图之。
现在偶然遇到这样一个人,以亲身经历告诉自己,建议转向中医。
对于这对夫妇来说,老周的出现,有着极强的宿命感。
其实就是巧合叠加了真实。
老周说完后,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只是单纯想帮助一下别人。希望这个挣扎中的家庭,能够上岸。
老周继续看向窗外。
外面的街道有些熟悉,老周竟然看到了凤来湘的招牌。
再次确认一下,没错,这条街道就是赵北桥开车带自己来过的地方。
但是,显然,公交车没有在凤来湘停下。
嘿嘿,白老板,果然是有点缘分的,但不多。
公交车又继续前行了一站。
“前方到站,是终点站,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下车。”
啥?这就到终点了?老周抬头看去,果然是家医院,但不是想像中的样子,这里只是一片住院部,都是小楼,不高,位置也比较偏僻。
看老周这运气,随便坐上一辆公交,终点竟然就是住院部。
你要是个香火旺的寺庙,我也能接受些。
没办法,只能先下车。
车上的人基本上都是奔着医院去的,即便是比较乐观的紫头巾,也能看出身体的虚弱,步履沉重。
那祖孙三人也在前面,走得很慢,然后,灰棉服突然转过身,向老周走过来。
“那个……我老伴让我来感谢您。”灰棉服说道。
老周连忙摆手,示意不必。
“我想再问一句,您那位亲戚,也是低分化吗?”
“不,是高分化。”
老周刚才看片子的时候,看到了里面的诊断页,写的就是高分化。
灰棉服这么问一句,其实是最后甄别一下老周所述的可信度。
灰棉服很感激地向老周拱了拱手,“太感谢您了……”
老周看到其它人都走远了,就连忙提醒,“没事儿,都是病友,能帮就帮一下呗。你快去吧。”
老周说到这儿,看到灰棉服的眼睛突然睁大,全是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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