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这二人反目成仇,相互间必欲杀之而后快,却因山长水远,一半会儿的难以碰面,倒也相安无事了多年。
不料今夜却在此处偶遇了,免不得又是一番你死我活的较量啊。
第二日,骑头儿醒了酒,不免是余怒难消,便撒出了眼线,探听对手的下落。
那几个哨探出去的容易,回来的也麻利,报告说那个马帮就宿在几里外的石头坡上,似乎是毫无戒备。
骑头儿闻报大喜过望,急忙点齐了人马,刨去尚未归队的,总共纠集起了七十几号儿人,各自身背兵刃,马摘鸾铃,含梅勒口,就向着敌人的方向悄然急奔而去了。
路途中,他也料想到自己的这位“兄弟”断不好惹,搞不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便向麻三儿问计。
麻三儿也知道,此事关系着几十号人的性命,端的非同小可,便直言不讳道:
“依我之见,当和不当战,当退不当进。俗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况双方曾是兄弟,只要能以诚相待,尚可化干戈为玉帛,何必要增添仇怨呢?”
可骑头儿向来自负啊,听见麻三儿教训自己,便以小人之心难度君子之腹,一气之下,竟挥鞭来赶。
麻三儿急忙右脚紧踹马镫,闪身避过,又紧勒缰绳退至了队尾,不愿再与他并辔而行了。
骑头儿那是窝了一肚子火啊,正自无处发泄,遥见石头坡就在前方,当即一声呼哨,撒开了人马即行冲寨。
不料想,对方却早有准备,预先便将寨门大开,放他们进来,待人马进的多了,忽而便哨声四起,一众汉子用早已备好的大车,堵住了寨门,将骑头儿等人死死就困在了寨内。
霎时间伏兵四起,箭矢横飞,骑头儿所带之人纷纷中箭落马。
骑头儿则仗着一时血勇,兀自妄想着拼死突围,可屡次都被削尖的长杆给堵了回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营寨的后面忽然火光冲天,这些人为了抢救财物,都纷纷的跑向寨后。
骑头儿则趁此时机,急命人推开了木车,终于冲出了重围。
原来却是麻三儿自领着三五个小厮,绕至寨后,眼见一众箱笼、帐篷堆放在一处,便索性放起火来。
骑头儿冲出后,遥望仇家正在高坡之上指挥救火,便要过一副弓箭,捻扣搭弦,瞅的亲切,开弓放出一箭,却是由于天黑,未能射中要害,仅中了肩头,可也算报了先前之辱了。
对方的人眼见东家中箭,都无心恋战,呼哨一声便做鸟兽散了。
骑头儿先是领人追杀了一阵,这才回头将能带走的财物全部带走,才算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众人返回了营地,自是不敢多做停留,急忙整顿人马,将抢来的财物分开驮了,就匆匆忙忙的出了屯围。
果不出骑头儿所料,对方见丢失了如此多的货物,岂肯善罢甘休,就到附近的山上,引来熟识的胡子,一齐前来火并了。
这伙儿胡子对地形颇为熟悉,加之以逸待劳,便随后旋风般追来。
骑头儿见状自是不敢力敌,只好带人向山中撤退。
可此时天光已亮,胡子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口中叫嚣着围裹上来。
好在天公做美,山中忽然起了浓雾,就连对面儿都难以见人。
骑头儿见状,急忙将马队带入一处山谷之中,又命令给所有的马都带上了嚼子,以防其踢跳刨号,泄漏了自家的行藏。
胡子们见马帮竟然凭空消失了,自是不肯让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便一齐鸣枪放炮,意图将马儿惊起,露了踪迹,好在骑头儿对手下约束极严,硬是半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胡子们见一时找不到马帮,加之惧怕在外面的时间长了,惊动了官府,便鼓噪一阵之后,收兵撤退了。
骑头儿见四周的山上都没了动静,便掏出随身的司南,确定了方位,领着人偷偷摸出山口,上了大路。
他怀中的司南端的是个精细玩意儿,麻三儿虽和他较为亲近,可也只是看过一两次。
知道那是一个怀表样式的小物件儿,镶金的外壳,纯金的旋钮,只要轻轻一按,上盖便会自弹开来,立时就有一只纯金的小鸟立起身,指示方位。
如此的巧致,那当然不是民间的俗物啦,而是如假包换的大内珍宝,进贡于英吉利国,由一名宫中的太监所赠。
这名太监原是老佛爷身边儿的宠奴,却因一次不小心打碎了热锅子,不得已便逃了出来。
他流落在外,无依无靠,却因长相俊俏,肤白嫩滑,又没有髭须,最后竟被一家青楼收留下来,成了男宠。
老鸨见他的长相好,便给他描眉打鬓,又带上朱玉首饰,装扮成不男不女的模样,开门接客。
天下之大,那是无奇不有的,专有那么一路人,不喜女子,专喜男子,见他的样貌撩人,便上前动手动脚,要他唱曲儿解闷儿。
可这个太监却是个有风骨的,不甘做这类勾当,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终日以泪洗面。
恰好有一次,骑头儿也来此地寻欢作乐,见了他这副模样,颇为同情,就半逼半买的,要老鸨子交出了卖身契,将他赎了出来。
又自掏腰包,给他赁了一间房子,使其可以安顿下来。
太监那是无以为报啊,便拿出从宫里偷得的宝物相赠,其中一件便是这个金司南。还有一件乃是一方玉印,骑头儿却从不示人。
经此一役,骑头儿虽然占了些便宜,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气势也大不如前了。
他每日借酒浇愁,还经常鞭打下人,弄得众人都不敢靠近他。
每次酒醒之后,他便步履踉跄的在营中闲走,口中喃喃咒骂,似乎结义兄弟的背叛将他彻底击垮了。
有时他也会坐于高坡之上,遥望落日的余晖,目中流泪,似乎对昔日的江湖岁月,兄弟情谊无限向往。
他越来越消沉,越来越易怒,时常通宵狂饮,一醉便要醉上数天。
马帮里的生意也是大不如前,跟着他的贩子们眼见没有油水儿可捞,便偷偷开了小差,投往他处谋生。
他眼见马帮日渐缩小,却也不思己过,而是时常要迁怒他人,一旦动怒便要拳脚相加,将无辜平人,打得遍体鳞伤。
麻三儿也对马帮的前途忧心不已,他在私下里曾和成瘸子、王大愣等偷偷商量过,打算在近日里就脱离马帮,自寻出路。
眼下毕竟已经进了黑龙江的地界了,只要不出大的纰漏,便不怕官府捉拿,他也时常见到,贩子们聚集一处,相互间争论不休,想来也是多有此意了。
这一日,骑头儿谎称自己宿醉头疼,叫麻三儿到左近的镇子里给他佘两贴药来。
麻三儿便嘱咐了成瘸子几句,叫他好生看护着格格,就独自一人上路了。
当日天气晴好,他一路上见黄花满地,又想到自己此番虽经了许多凶险,好在躲开了官府的缉拿,不免心怀舒畅,就开口哼起了民间小调儿。
彼时的关外小调儿,多源于民间的蹦蹦戏,内容多是普通百姓心心念念的家长里短儿和老婆孩子热炕头儿等事。
他一边走一边哼唱,不觉间已经走出了三五里路,忽听草丛一响,内中竟钻出一只灰鼠来。
这只灰鼠体型硕大,立起身来足有半尺多高,更叫人惊讶的是,它的头上竟然就戴着一顶由枯草编成的帽子,形制小巧,样式规整,只是戴在它的头上,怎么看怎么滑稽可笑。
麻三儿见这灰鼠新奇,不免驻足观看,那只灰鼠却也不怕,只是口中“咿咿呀呀”的说个不休。
麻三儿哪儿懂兽语啊,只是觉着有趣儿,他见灰鼠神情急切,更显得乖觉可爱,便伸手去摘它的帽子。
灰鼠见麻三儿不解己意,只是一味的把玩儿它的帽子,不免气火攻心,登时两眼上翻,就昏厥于地了。
麻三儿见状,急忙将帽子放在它的头边,正要起身赶路,忽听远处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急忙回走几步,却见成瘸子已经一瘸一拐的追至了坡下了。
麻三儿连忙迎上去,一把将他扶住,见他满头是汗,忙问来由。成瘸子因跑的久了,直至喘息甫定,方才说道:
“三儿啊,快,快回去救格格。晚了就来不及了。”
原来自从麻三儿被骑头儿派往镇子以后,他又将王大愣与柴禾支到山中打猎,自己则在营中梭巡良久,见四下无人,竟一头就钻进了麻三儿的帐子。
成瘸子毕竟江湖经验老道啊,他早知骑头儿心怀不善,便加意留心,见他钻入了帐篷,立时警觉,急忙跑到帐边,一把就掀起了帘子。
但见骑头儿正将六格格压在身下,欲行不轨。
可六格格虽是女流,却也不甘受辱,手脚并用,奋力挣扎,骑头儿料不到她如此的刚烈,急忙出言恐吓,却早被六格格从枕下擎出一把尖刀,奋力向他的面门扎来。
骑头儿毫无防备,立时被划中了脑门儿,鲜血崩流。
他见成瘸子突然出现,正欲开言喝骂,却早被攥住了双脚,于是便回身将成瘸子蹬倒在地。
成瘸子眼见不是对手,而其他人又只会作壁上观,只得思量起麻三儿尚未走远,这才起身急追而来。
麻三儿尚未听完,早已是血灌瞳仁了,他急忙撇下了成瘸子,转身就往回跑。
待他冲进营地之时,早见一众泼皮无赖都面带淫笑的看着自己,便几步来至帐边,飞起一脚就踢翻了帐篷。
帐篷内骑头儿已经打飞了尖刀,正在用力扯她的裤带。他忽见麻三儿现身,急忙翻身而起,赤着两个膀子,双眼血红的瞪视着麻三儿。
麻三儿再也无心多费唇舌,直接踏步上前,扎开五指就向着骑头儿的双眼插去。
骑头儿哪儿敢怠慢,急忙伸手去挡,麻三儿则趁势一兜他的手肘,左脚运力,向着他的小腹踢来。
骑头儿毕竟昨夜儿吃醉了酒,手脚不灵,恍惚间早挨了一脚,被蹬得倒退出数步,跌坐在地。
麻三儿却知他只是眼下吃亏,待其酒醒未必是其敌手,急忙俯身将六格格抱起,又牵过一匹马,将六格格放上了马背,自己则翻身骑上,便即打马离开了营地。
一众贩子都知他武艺高强,故而无人拦挡,麻三儿瞥见人群里没了成瘸子,料想他必能将自己照顾得明白,便在马的后胯上连加了几鞭,就迎风奔驰起来了。
这正是“离了虎口入狼窝,千妖百魅难磨折。纵然吃得千般苦,心念洞开脱网罗。”各位看官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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