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合沁推开门时,筱原敦正卧在床榻之上。
他浑身裹在白色的浴袍下,肌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肉红色,像是刚出生的婴儿那样布满褶皱。
不消一周,他身上这种诡异的红色便会褪去,褶皱也会舒展而开。
而他也会因此“返老还童”。
筱原敦就像蜕皮的蛇,靠着一次又一次的换血获得新生。
见乔合沁带着一身雨水推门而入,筱原敦并没有意外。
他看着女儿目光沉沉的神情,慢慢露出笑容,说:“你都知道了吧。”
乔合沁垂目望着面前的父亲。
眼前的一幕真是诡异,年长的女儿,稚嫩的父亲。
乔庭之曾说,现在的筱原敦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
现在的他可能连二十岁都不会有,等到褶皱彻底舒展,筱原敦大概会变回十八岁的“少年”。
当然,现在的他还是一个巨大的婴儿。
婴儿般的脸上是一双苍老的眼睛,这样的撕裂感莫名让人头皮发麻。
但乔合沁早已不会因此感到意外。
她已经看过更多让人作呕的事实。
乔合沁语气不明:“宗一合去了定佛寺的阴塔。”
“是的。”
“你打算现在和北川家割席?”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乔合沁顿了顿,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筱原敦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一点诡异的笑:“我的女儿,你应该早就知道啊。”
婴儿的脸庞上,苍老的眼睛却带着恶毒的笑意,毒蛇一般紧紧盯着她:“北川家把江折雪藏了起来,他们要独吞寺庙神权。”
为了扳倒宣家和郑家,筱原家和北川家可以暂时联手,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毫无嫌隙。
从北川家开始变卖商铺起,筱原家也开始为割席做准备。
“北川山正那个老家伙可撑不了太久,他儿子也不是个能担起重任的人,只有那个宗一合……”
筱原敦微微眯起眼:“真是可怕的人呐,我真怕哪天被他咬一口,尸体的价值都会被榨得一干二净。”
望着面前的父亲,乔合沁的神情沉沉。
良久,她再次开口:“所以你打算让宗一合死在定佛寺?”
“那当然,你知道定佛寺的水下都是什么吗?”筱原敦微微笑起来,“北川家的实验品可都在水下,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可以与我们筱原家相争。”
乔合沁沉下声音:“可江折雪也在那里。”
她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盯着父亲:“修筑定佛寺的时候,你往里面藏了整整一百公斤的硝酸铵,这些炸药足够把整个定佛寺炸成废墟……你不止要杀了宗一合,你还要把江折雪一起炸死在那里。”
看着面前神情冰冷的女儿,筱原敦流露出玩味的笑。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泛着冷光的长刀,唇边的笑意更盛:“所以你终于不掩饰了吗?”
筱原敦对上乔合沁冷冷的眼睛:“你母亲送来的老师就是江允知,而江折雪就是她的女儿。”
“为了她,你居然要杀了你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
是啊,他们之间有着这世上最复杂的血缘关系,哪怕她再如何嫌恶他,他们始终都存在着无法抹去的血缘。
可这份血缘关系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乔合沁轻声说:“父亲,其实您早该死在二十年前。”
她抬起头,看着筱原敦在烛火下慢慢阴郁的脸。
她说:“您和母亲的婚姻在一开始就是谎言,因为您需要从我祖父手中拿到藏传佛教的文献资料……为了拿到完整的资料,您设计杀了他。”
“为了获得完美的实验体,您让母亲生下了我,生下了庭之,这么多年来,您痴迷到近乎癫狂地研究那些关于“长生”的文献。”
“因为您要死了。”
乔合沁慢慢走上前,轻声说:“因为您二十年前就确诊了血癌。”
筱原敦抬起头,目光幽深地看着面前的女儿,烛火摇曳的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而她的神情淡漠。
筱原敦忽然笑了。
他伸出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手下可以感受到心脏的搏动,一下一下,支撑着他脆弱又珍贵的生命。
“可是我还活着啊,”他笑着,“千重子,我还活着,我的研究成功了,我不仅可以活下去,还能活很久很久。”
“您是活下来了,”乔合沁说,“但您杀了多少人?您又打算继续杀多少人?”
门外吹来一阵冷风,屋内的烛火便在风中摇晃起来,落在墙上的影子也开始晃动,像是千万鬼影从地下冒出,目光幽幽地注视着屋子里的两个生人。
筱原敦望着女儿没有情绪的眼睛,脸上还是带着笑。
他轻声说:“可是我永远不会杀了你啊,千重子,你是我的女儿,我绝对不会杀死你。”
在冷风吹拂下,筱原敦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刚刚完成了新一次的换血,整个人如婴儿般脆弱。
但没关系,他手中握着的权力比什么都要坚固可靠,他现在是宝石般的婴孩,而权力就是盘绕在他周围的毒蛇。
“千重子,我是爱你的啊,”他一边咳嗽着,“江折雪死了,你便是寺庙毫无争议的神女,寺庙的神权会紧紧握在你的手里,你最想要的不是自由吗?权力握在你的手里,你便会是最最自由的人。”
筱原敦看着女儿烛光下晦暗不明的神情,邀请般伸出手:“我把权力、地位和自由送到你的手中,难道这不是爱吗?”
“千重子,这是父亲对女儿的爱啊,我一直都是爱着你的。”
窗外那场暴雨终于落下,电闪雷鸣间,筱原千重子的头发从脑后滑落,她背后不断有惨白的闪电炸开,像是无数鬼魂嚎哭。
她看着面前微笑的父亲,轻轻开口:“您是把权力送到我手中吗?”
乔合沁握着长刀的手慢慢收紧,声音像是寒冰一般一寸一寸冻结:“您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您爱的人始终只有您自己。”
“为了您自己,您可以杀了我,杀了庭之,杀了所有人。”
背对着门外的狂风暴雨,乔合沁的神情平静到可怕。
那些死去的亡灵像是借助万顷雨水重返人间。
他们升腾在空中,藏入烛火的阴影,充盈着这间弥漫着血腥和腐朽气息的屋子。
察觉到她想做什么,筱原敦不断往后。
他还在剧烈咳嗽着,声音也断断续续:“哪怕你杀……杀了我,江折雪也不会……不会活着……”
乔合沁却笑了。
她高高举起长刀,和服下的手臂有力地握持着刀具。
在过去的每一年,每一天,她都期盼着此刻的到来。
她轻声说:“父亲,您早该死去了。”
*
女佣慌忙赶到时,屋内的筱原家主已经歪倒在床榻上,长刀贯穿了他的心脏。
一颗本不属于他的心脏。
作为唯一被允许进入这里的佣人,女佣把惊惧死死压在喉咙里。
她紧紧抓住门框,慌乱恐惧地看向一旁的大小姐。
对上筱原敦死不瞑目的双眼,乔合沁面无表情地把长刀拔出。
鲜血随着拔出的刀飞溅而出,沾染在她白皙的脸和素白的单衣。
狂风暴雨已经将屋内的大部分蜡烛吹灭,偶尔的闪电将房间内可怖的场景照得雪亮。
乔合沁毫不在意脸上身上的血迹。
她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女佣,随后慢条斯理地用和服袖子擦着长刀上的血迹。
“筱原家主筱原敦,夜半惊惧而死,”她不紧不慢道,“筱原家长女筱原千重子继任,成为筱原家下一任家主。”
乔合沁把擦干净的长刀插回腰间的刀鞘,朝门外的女佣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她说:“新任家主筱原千重子,定不辜负父亲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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