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俩跪在地上,男人满脸胡子拉碴,神色恳求,粗布衣裳破了洞也没缝补,同妻子一样发丝凌乱,很久没打理过了。
两个男孩一个约莫十三四,一个还小,跟秦秋宝差不多大,穿着细布衣裳,脸蛋算是白净,可见被照顾的很好。
“城中不缺客栈,你们为何没有去处?”苏梨挽着秦见深手臂问。
“我们是从北方逃难来的,食物和钱都被抢走了,幸好寺中大师心善,给我们施舍了几个饼子,才决定留下,真的没想到会给寺里带来这么大麻烦。”
男人悔恨不已。
早知如此,他们还不如睡在街上。
大殿烧了个精光。
主持虽心痛也无可奈何,道了声阿弥陀佛,“罢了,你们自行离去吧。”
这家人什么都没有,追究责任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男人拳头攥紧,咬牙道:“主持,我们一家可以卖身给寺里做奴,只求管顿饭便好。”
他们一家本就是农民,一路沿行走来,尝尽人间苦凉,如今唯一希望,能寻个安定之所。
户籍不在芜州,物价又如此高昂,只靠他自己去扛麻袋,根本不足以维持一家人温饱。
在大殿着火前,他已经和妻子计划卖身为奴了。
只要寻到一家好主人,未必就比自由身过得差。
护国寺大师慈悲为怀,若能在此安定,不失为好去处,也可多干活以慰心中愧疚。
主持摇摇头,“你们与本寺无缘。”
开什么玩笑,偷偷溜进来住一夜大殿就给烧了,多留几日岂不是凉凉?
男人早已料到这结局,心灰意冷。
“不过……”主持话语一转,朝苏梨望去,“我观你们一家,与这位夫人倒是有缘。”
男人一愣,重新升起希望,目光跟着投向苏梨。
苏梨:“?”
她一脸茫然。
“为何是我?”苏梨如此问。
“佛曰:不可说。”主持装模作样地端着架子。
小沙弥倒是为苏梨解了惑。
“因为您养的猫儿先跑进大殿,您夫君也是为救猫儿意外发现这一家人,准确来讲,您才是他们的恩人。”
这番解释不意外又得主持一个瞪眼。
男人当即对着苏梨和秦见深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还未谢过二位救命之恩。”他凄苦道:“若您二位愿意,我们一家可卖身给二位,只要足够填饱肚子的食物就可以了。”
苏梨在他磕头时就往秦见深身后躲了躲。
普通人面对此情此景恐认为会折寿退避一旁,秦见深却丝毫未动,神情都古井无波,没半分变化。
苏梨从他身后捏着他燥热的手心,忧虑的不行。
夫君本就旧疾缠身,再被折寿可怎么好?
秦见深此刻倒是不曾探究小姑娘的内心,任由手指被她把玩,问跪着那人。
“北方灾情如何?”
男人眼中含泪,不愿回忆。
“不好。我们一家逃得早,当时已然寸早不生,尸骨遍野,燕金城一整座城池都沦陷了,从燕金城至此,走了足有半年多,流民所至之处,无半分活物,甚至易子而食。”
有些睡一觉醒来,身边的孩子亲人就不见了,一夜过去便成皑皑白骨。
所以他们半分警惕不敢放下,经常夜里不睡拼命赶路,就为早日逃出那片地界。
没有舆图,不知前路。
若非如此,谁愿离开生活几十年的家乡?
他们的家,早就没了。
为确保安稳,他们没有选大批流民聚集的白州,进了比白州更远的芜州。
苏梨捏秦见深手指的动作停下了,她试着想象对方说的场景,只觉惊惧。
平日听闻北边,只有冷冰冰‘闹灾’二字。
没有经历过,确实不知那是何种人间地狱。
“二位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男人一把把站着的儿子拉跪下,“我们愿把命卖给你们,只要管口饭,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秦见深侧了侧身,把挡住一半的苏梨露出来。
“夫人以为如何?”
他第一次叫夫人,苏梨先高兴了下,后又被这问题难住了脑子。
抿抿樱唇揪住秦见深的衣裳,“娘那边不一定愿意。”
要卖人,那也得经过爹娘大伙儿一起商量,擅自做主怕是不成。
秦见深垂眸凝视,准确在苏梨脸上捕捉到不忍的神色。
他知道,苏梨一向是个心软的小姑娘。
苏梨犹疑了下,小声说:“你和大哥在山上烧炭,日日砍柴那么辛苦,还要熬大夜,若是有人能替一替你,就不必这样辛苦了。”
秦见深知晓她心里是想帮一把的,沉吟片刻。
“那就放在你名下吧,这一家人,作为你的私产,由你支配。”
苏梨杏眼微微睁大。
作为她的私产?
虽然人力的确是当下最不值钱的东西,随便几两去牙行都能买回个人,但她也没想过,继有了私库和生意后,自己还能置办私产。
买人比雇人划算又安全许多。
苏梨心动之余,不放心问:“娘那边……”
“我去说。”秦见深打碎她的后顾之忧。
实际上,秦见深早就察觉小姑娘在家似乎比他更受宠。
买人这点小事,田桂兰与秦老根许会基于自家农户身份小小纠结,并不会放在心上。
苏梨就小幅度点头,表示同意了。
那一家子简直大喜过望,又对着二人磕了几个响头。
苏梨后退小半步。
安稳当了十几年农家姑娘,从未想过还有翻身做主人一日,面对这样大礼,仍有些不适应。
“行了,都起来。”秦见深沉声道。
苏梨摸着怀里的钱袋。
哪怕有恩,她也做不出让对方白卖身的事,可以少给,但不能不给。
苏梨从钱袋拿出五两银子。
“这五两,就算你们一家四口的卖身钱,明日跟我去衙门办契书吧。”
男人没想到苏梨还会给钱,感动同时连连推拒。
“夫人不可,您救了我们一家,已经是大恩了,怎么还能收您银子?”
“拿着吧。”苏梨态度坚定。
男人攥着手心银子,眼眶发热,忽然反应过苏梨的话。
“夫人,您说错了,我们一家是三口,不是四口。”他纠正道。
“啊?”苏梨懵住,视线扫过面前跪着的三人,定在旁边那小男孩身上。
若是一家三口,这个孩子谁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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