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是王府特制的,窗栏上雕着繁复的玉堂富贵纹,垂着金纱帘幕,覆着华盖顶。车厢也比平常官府家的大,底下是毛深寸许的锦毯,用彩丝绣出渔樵耕读纹样,踩上去就软塌塌的,声息全无。最里置着两三丈宽的席榻,铺着细脉竹席,摸起来凉沁沁的,却不寒。
仲夏晨风拂面,清朗而舒爽。赵宗辅含着笑意,将滔滔扶上车里,又屏退小厮,亲自驱马。随行的侍从吓破了胆,上前劝阻,道:“四殿下,使不得啊,怎敢劳您屈尊。”
赵宗辅待下人也温和,笑道:“无碍,你在旁边跟着就好。”侍从还想说两句,却见四殿下已扯缰挥鞭,也不敢死劝,就退至旁侧,连走带跑的跟着。
滔滔倒不觉什么,赵曙也常给她赶车,只是不许她坐在前面捣乱。她掀起帘子,看着赵宗辅甩鞭驾马,钦羡不已,但也不敢说要试试。有一回,她硬要自己赶马车,不小心撞到人家店铺里,不仅赔了钱财,还让坐在一侧的赵曙差点摔断了腿。
赵宗辅像是看出她心思似的,忽而放慢速度,将缰绳往她递了递,转头笑道:“你有没有赶过马车,要试一试么?”
简直是正中下怀,滔滔想也没想,立刻眉开眼笑,道:“想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随车的侍从苦着半张脸,又不敢多话,若真有什么,只怕赔了全家性命都不嫌多。他上前牵住缰绳,让车停了。赵宗辅跳下马车,抱着滔滔坐在前头横杆上,自己则坐在她旁边,手把手的告诉她,该如何扯住缰绳,该用多少力气,该何时挥鞭,如此等等。
滔滔开始时倒极为兴奋,久了又觉索然,腰酸背痛,才半里路不到,嘟着嘴道:“一点也不好玩,我还是回马车坐着吧,好累人。”
赵宗辅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就知道你三心二意,玩不了长久。”滔滔笑了笑,心想,若是赵十三,非得逼着她赶到学堂不可,要么就将她狠狠臭骂一顿。他最讨厌做事做一半,无理取闹。她想,还是四殿下好,通人情懂礼节。
到了太乙学堂,滔滔还未下马车,就听见外头一阵寒暄之声,学堂掌教道:“四殿下临幸,真是蓬荜生辉。也不早些遣人通告一声,好让老夫有所预备。”
赵宗辅道:“我只是送人来上学而已,倒无甚事。”说着,便朝车里道:“滔滔,下来吧。”
滔滔多日没来学堂,正想着如何偷偷能溜进轩里,不让人知晓。可被赵宗辅如此一闹,竟没得后路了。她掀帘一看,院里所有的掌教都围在马车前,她脸上羞红,恨不得立刻找地方钻了,再也不见人。掌教也是一愣,他素日严谨分明,待学生从不宽恕,见了滔滔,长脸立刻拉得比长颈鹿还长。
赵宗辅不动声色道:“前些日她生了病,躺在榻上不能起,就没来学院上课,还请夫子宽恕。”既是四殿下如此说,众人自然不信也得信了。
滔滔虽顽皮,但尊师重教之理还是很懂,下了车,先朝众掌议福了福身,才道:“给夫子添麻烦了。”掌议见如此,更不敢说什么,反客气几分,请滔滔进去。
进了翠薇轩,滔滔连书袋还未放下,几个世家女就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刚才送你的可是四殿下?”“听人说官家一半的兵权都在四殿下手里,是真的么?”“你和四殿下也很亲厚么?”还有人放低了声音问:“前头宫里政变,就是四殿下领了兵镇压的,好威风...”
滔滔眨巴着眼望着她们,满脑糨糊,这些传闻,真的一点也没到过她耳里。或许也到过吧,但是她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青桐不上学了,方平、公弼又去了广文馆,而赵十三又关在皇宫里,滔滔独自在太乙学堂混着,简直比死还难受。好不容易盼到下堂,才走到院门,就见赵宗辅笑吟吟的立在树下,望着自己,静候。
世家女们在身后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搭话。滔滔也有些纳闷,她对赵十三是永远的泯灭看不清真心,可对旁的男子,又好像清楚透彻得很。她走到他面前,劈头就问:“四殿下,你喜欢我么?”赵宗辅显然没有预料到滔滔如此坦白直接,驰骋沙场、舌战群臣如他,一时竟有些懵了。
滔滔又道:“可是,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赵宗辅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泛着温文尔雅的笑意,柔声道:“是十三么?”
滔滔点点头,毫不迟疑,道:“是啊。”
赵宗辅道:“那你想嫁给他么?”
滔滔歪着头想了想,才道:“不知道。”诚然,她还没想得那么远。
赵宗辅笑了笑,道:“那就好,我还是有机会的。滔滔,我很喜欢你,以前在宫里送你朱钗时,我就喜欢你了。昨天,我已经向官家要了你,若是无意外,你可要好好学着如何做四殿下的正王妃了。”他的声调带着若有若无的威严、笃定、决断。眼神却是情意绵绵,像是黑瞳磁铁般,能将人吸进去,移不开目光。
可滔滔的心,却宁静得了无波澜。
她摇摇头,低声道:“不会,我不会嫁给你的。”
赵宗辅不急不缓的、款款道:“丫头,别太早下定论。你从小与十三青梅竹马,又甚少与旁的男人接触。或许,你并不是喜欢他,只是他一直呆在你身边,你如兄弟姊妹般关心他、爱护他,让你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喜欢他。”见滔滔脸上变了颜色,他轻轻问:“若你和十三一起躺在床榻上,你会想要亲吻他,抚摸他么?”
依着惯例,她只会往他身上蹭,然后把他的被子滚走吧。
她糊涂了,问:“非得那样才叫喜欢么?”
赵宗辅笑了笑,道:“对,非得那样才叫喜欢。”
接连着几日,赵宗辅都按时接滔滔上下课,到了旬假,还带她去城中看戏。他将戏楼的整个上层都包了下来,先有侍卫开路,在各处设了明暗岗哨,将百姓隔离在外头,等他和滔滔上了楼,方许旁人进来。也有在底下看戏的娘子,隔着窗栏帘幕望向滔滔,窃窃私语,倾慕不已。待散了戏,将旁人都赶走了,两人才从楼上下来。
换了便装,他又带着她去逛市肆。只要她看上的东西,哪怕只是碰了一碰,或瞧了一眼,他都会立刻叫人买下。他说话从来都不大声,永远一副闲适雅然的模样,淡淡含笑,眼含宠溺。她无论做什么,他都顺从,就算是她前脚踏进了勾栏里,他后脚也只是叫人将嫖客赶走,包下整家妓院,半丝不悦也没有。
不过是半个下午,他给她买的东西就有两马车。
滔滔望着寝屋里堆成小山似的礼物,想了半宿。他跟十三不一样,十三会吼她,会嫌弃她,买东西若是多了,他也要废话半天。若是出去玩耍,不到万不得已,十三是从不让侍卫现身的,更不会讲排场。如果她敢去勾栏烟柳之地,他会拎起她往外跑,然后将她臭骂一顿。
可是,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即便她和十三躺在同一张床榻上,她也会心如止水,半点逾越的心思也无。知道十三伤情无碍后,多日不见他,她也未见得有多想念他。心里好像安定得,一点也不怕失去他。
天刚蒙蒙亮,高府喧闹声四起。滔滔被吵醒了,看窗上疏影横枝,黑漆漆的,眯着眼就喊:“落衣。”落衣睡在外间的门房里,听见声响,披了件厚褙子,撑着灯进屋,问:“娘子可是要喝水?”
滔滔惺忪的揉着眼,问:“外头怎么了?”
落衣道:“大娘子和她夫婿赶着吉时搬回府里,正在拾掇物件。”
滔滔“哦”了一声,往床里歪了歪,用薄纱被盖着头,又睡了。到了天光大亮,恍惚间,有人在耳侧轻声唤:“滔滔儿,该起了,不然上学可要迟了。”又“哎呦”一声,道:“小娘子买这么多东西,你们也该劝着些,若是让父亲知道,少不得要训斥。”
落衣的声音隔着帷幕轻轻传来,道:“都是四殿下送的...”
滔滔翻了身,囫囵道:“谁来了?”
素指纤纤将帷幕撩起,芙蓉般的面容出现在眼前,道:“是我,静容。一早就忙着搬家,现在院子里还不能下脚,便到你这走走。”
滔滔虽嫉妒静容是父亲长女,夺了父亲宠爱,但对静容,却也不算讨厌。更何况,父亲母亲年纪大了,身边也需要有知根知底的人照料,若去找外人,倒不如让静容回来。她夫家父母双亡,差事也是父亲托人寻的,倒也想倚靠高家。上回父亲病重时,母亲便许了愿,如果父亲醒来,就允静容回府,如此也算了结父亲一桩心事。
落衣领着婢女们进屋伺候滔滔洗漱、妆扮。静容边帮她梳发,边笑道:“四殿下可是喜欢你?”滔滔问:“你怎么知道?”
静容挑了羊脂白玉兰花簪子插在滔滔发冠上,道:“他送你两车子东西,不就是喜欢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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