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静谧,微弱的暗光透过层层帷幕,笼在两人周身。她合衣歪在他的臂弯里,仰着小脸,乖乖将唇含在他嘴里。他吸吮许久,才用手覆在她脸上,捏了捏,眼睛似睁未睁,睡意沉沉道:“今天太累了,明天再陪你玩。”
滔滔想多了,红了脸,心道:“谁要你陪…我才不玩这个…”却并没说出口。
他睡着了,一手枕在她的脖颈下,一手揽在她腰上。在他亲吻她的那一霎那,好像有什么豁然开朗了。就像刘夫人说的,这世上所有的喜欢与不喜欢、爱与不爱,都是说不清楚的。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非黑即白、非爱即恨,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含糊的爱,也是爱的一种啊。
此刻,他的心在她身上,而她也挂念他,不就够了么?
她依靠他的怀里,心无杂念,安逸静好。
不出两三日,宫中苗贵人产下皇子,龙颜大悦,不仅晋苗贵人为正二品昭仪,迁出鸾鸣殿,自立门户为一宫之主。其子更是一出生,便被封为豫王,赐良田千倾,奴仆百名。阖宫喜庆,几乎所有的妃嫔公主皆有赏赐。
四殿下想趁着皇上高兴,揣着胆子,又提了提赐婚之事。原以为志在必得,岂料官家却笑道:“昨儿晚上朕和皇后说了,皇后甚宠滔滔儿,想再留一留。”说完,也不等四殿下驳论,就让内侍宣告退朝,提步往掖庭去了。
若说皇后不同意,赵宗辅绝不信服。
至夜,他遣人传了话,一身黑衣,从御花园花枝石径中穿过,入后门,进慈元殿凉阁。玉姑早将宫婢遣开,见阴暗处有人影晃动,又吹灭了几盏宫灯,才掀起帘子,请人进去。
鸳鸯喜鹊纹纱帐低垂,帐后束着乌木浮雕竹叶纹刺绣屏风,屏风前头两侧摆着几丈高的花架,花架上用青瓷白釉的缸子养着牡丹、蔷薇、紫兰、藤萝等花草,大盘小盘,芳香馥郁。两盏细细的青灯燃在帐里,映着皇后端正的身影,有凤来仪。
赵宗辅跪在门槛边,道:“皇后万福。”
皇后冷笑一声,道:“如此就沉不住气,跑到殿里来,如何担大任?”
赵宗辅脸上滞了滞,愣了半响,款款道:“臣想弄个明白,心如明镜,才不被算计。”
皇后手里拨弄着檀木做的敲腿小锤子,道:“你既要问,那我便回答你。滔滔儿之事,官家根本未曾问过我,不过拿我下台阶罢。你怎么也糊涂了,竟看不出官家心思。他新得幼子,自然事事都得重新谋划。若将滔滔儿赐予你,如虎添翼,将来岂不给皇子添麻烦么?”稍顿,又道:“此事你还需放开些,若让官家瞧出倪端,可有你好受的。再者,若无事,你也别往慈元殿来,小心使得万年船。”
赵宗辅一听,额上涔涔冒出冷汗,对皇后更是恭谨万分,道:“臣明白了,臣告退。”
皇后拂袖,道:“去吧。”
待赵宗辅去了,玉姑进殿中伺候茶水,见皇后神情倦怠,便道:“为了四殿下,娘娘可是操碎了心。”
皇后顺势往榻上歪着,道:“四殿下雄心勃勃,只是时运不济。官家既有了皇子,滔滔儿也不必嫁与他了,倒甚合我心意。滔滔儿不愿做皇后,也不愿入宫,想嫁给谁全凭她心意罢。”
玉姑道:“若往后,小皇子成了太子,只怕官家愈发得高抬苗昭仪了。”
皇后将小锤子递与玉姑,任她在腿上轻锤,道:“怕什么,凭她苗昭仪闹腾,还能越得过兰贵妃么?有兰贵妃在前头挡着,这后位也算高枕无忧了。兰贵妃家世轻贱,又是庶女,原先不过是宫中贱婢医女,皇上就算有心扶她坐凤位,只怕她也坐不稳,我倒不怕。”又笑了笑,道:“更何况,苗昭仪的儿子,岂不就是我的儿子么?后宫里无论谁的儿子做了皇帝,不都得敬我为太后?皇子还小,慢慢教养着,便是了,还怕了小小苗昭仪不成?”
玉姑恭谨道:“皇后英明。”
又过半月,赵曙伤势渐好。诗琪生下小世子,旼华公主甚喜,禀明皇上,求封为郡王,连着诗琪也被封为一品国夫人。多喜临门,朝中重臣不敢小窥,皆上门送礼。长公主府又设了宴席还礼,滔滔与高母也被邀至府上玩闹。
至傍晚,庭院中搭起影戏棚子,以素纸雕簇,以羊皮雕形,由弄影戏子在月色下吹唱拉弹,好不热闹。旼华与懿王妃、高母及几位一品以上的国夫人坐于正位,又以屏风相隔,往戏台四周散开,分别为二品郡夫人、夫人、淑人等有封号的外命妇。
诗琪不敢怠慢,四处招呼看顾,一分也不得闲。众人也皆向她道喜,半是羡慕,半是嫉妒。方平倒是无事,和滔滔、赵曙、公弼坐在内院偏僻的凉亭中赏月饮酒。凉亭极大,四周花木围绕,有轻纱垂帘。中间置有乌木八角桌和凳几,另设有藤椅、踏板等物,婢女们侍奉在亭子外头,端着巾栉、痰盂、茶水等物,默默无声。
公弼笑道:“你家娘子可真识大体,知分寸。若雨要有她一半的好处,我娘也不会如此嫌弃。”滔滔瞥眼道:“怪若雨做什么?是你娘年纪大了,爱刁难小媳妇罢。”
赵曙往滔滔嘴里塞了点心,道:“就你话多。”
公弼半躺在藤椅上,笑道:“滔滔儿倒说得没错,我娘也烦,若雨也烦,我更烦。”
方平捡了颗瓜子扔在公弼脸上,道:“每天逍遥快活的,还叫烦...”停了停,又问:“怎么不见青桐?”
公弼道:“在前厅碰见韩忠彦,两人偷偷摸摸的,不知跑哪里玩去了。”
一听见“偷偷摸摸”几个字,滔滔就往赵曙身上蹭了蹭,从桌子底下勾他的袖子。赵曙望了望她,见她满脸诡笑的模样,故意不理她。滔滔见他只顾着和方平说话,气得端起酒就喝,喝到嘴里,才发现不过是酸梅汤,便气道:“怎么不是酒?”
方平用狭长的凤眼鄙视的盯着赵曙,问:“不会又是滔滔来月事了吧?”自成亲后,对女孩子家的事,他可通透得很。
赵曙面无颜色朝滔滔道:“你喉咙干痛,得的是热症,不能喝酒。”
滔滔抢过他的酒壶,道:“你们都能喝,偏我不能喝,才不要。”说着就倒了满杯,一口往肚中灌去。喝下去才知道,原来赵曙那酒壶里装的,也是酸梅汤。
方平太了解赵曙,看着滔滔儿目瞪口呆,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们俩的事,旁人还,真是看不懂。
滔滔问:“你怎么也喝酸梅汤,伤还没好透么?”
方平叹了口气,道:“他就是怕你会抢酒喝,才换了满壶的酸梅汤。”多少年了,滔滔儿对他还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吕公弼在旁侧听着,哈哈的笑了起来。
滔滔似含哀怨的看着赵曙,道:“你可真是傻透了。”
赵曙偏过头,朝她舒朗一笑,露出整齐皓白的牙齿。滔滔心一动,恨不得立刻噌过去,揽住他的脖子,亲上一口。刚开始时,她很不喜欢亲吻,总觉得赵曙的嘴是苦苦的,不好吃。可慢慢的,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赵曙得寸进尺,她也变得慢慢喜欢起来。
但是,对旁人来说,还是个秘密。
连青桐也没说。
公弼忽而道:“你们听说没?四殿下向官家讨要滔滔儿,官家没同意。”又满脸猥琐的瞧着滔滔,道:“你可亏大了,四殿下大权在握,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大约是脑子一时糊涂了,才向官家...”还没说完,滔滔儿已经抓了两手的葡萄扔过去,道:“你知道什么,可是四殿下自己喜欢我...”又望着赵曙道:“我可没喜欢他。”
方平似乎也有了兴致,问:“我前阵子也听闻,说四殿下日日接你上下学,还带你去戏堂看戏,还买了几车子的东西给你。诗琪和那些命妇一说起来,都妒忌得眼珠子都发红了。”
赵曙脸上挂起了冰,问:“什么时候的事?”
公弼嘴快道:“就你受伤呆在宫里那阵子。”又朝滔滔问:“后来怎么又不理你了?”
滔滔瞧着赵曙脸色,气吕公弼多嘴,不禁吼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我不喜欢他,任他怎样,我也决意不会再理他了。”
方平道:“西夏边境多有动乱,前阵子官家命四殿下去了趟关中,朝事繁琐,想来也无暇顾及你。”滔滔连“哦”也没“哦”,压根就像没听见似的,低头吃点心。
公弼道:“滔滔儿,最近又胖了不少吧?”
滔滔儿怒道:“关你屁事。”
公弼被斥得半不出话,一般的娘子,哪敢在风度翩翩、风流潇洒的吕相公面前骂人。全大宋也唯有两人敢如此,一是眼前只顾着吃的滔滔儿,二是和韩忠彦鬼混去了的刘青桐。而他的嫡妻若雨,在他面前,连哼一声都不敢,着实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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