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前,汴京最有名的酒肆乐丰楼早早儿就向城里的达官贵人下了帖子,邀各府的世家子女参加席宴。虽说是席宴,但男女无别同处一室,那意思再是清楚不过。若是往日,自然有伤风败俗之嫌,但在七夕这天,却是附庸风雅之事。故也有世家子借此寻妻纳妾,也有世家女一朝攀上树枝,变成凤凰的。如此如此,众人都心照不宣。
赵曙原不愿意来,他家里那四个就闹得头疼,被凉在一边。更何况这商贩借此获利,他本就瞧不起。可滔滔儿以往从未见识过,此时听说,就跃跃欲试,非去不可。青桐刚刚及笄,事事似懂未懂,又有滔滔儿在一侧怂恿,心里发起痒痒,忙不迭的就应了。两人还为此专门定制了衣裳,准备大干一场。
但若真要问她们想干什么,却谁也说不上来。
到了七夕节晚上,整个汴京城都变成了七夕集市。街坊瓦肆挂满了各色各样、琳琅满目的牛郎织女小象,有糖果雕刻的奇花异果,还有从西域传来的乞巧物件。这一日,依大宋律例,可夜不闭市,喧闹至天明。百姓们都出来逛集市,家家户户结彩楼、拜牛郎织女、在葡萄架下乞巧赏月。
吕公弼走在前面,他穿着紫红暗纹锦袍,头戴玉冠,手中握一方折扇,年轻英俊,风趣华贵。方平在他身侧,着一袭儒袍长衫,虽无纹无绣,布料却是顶好,他从小钟鸣鼎食,皇亲国戚,举手投足间自有风华。两人衣炔翩翩,便是走在市街上,也引得旁人侧目。
韩忠彦和赵曙几乎是被胁迫,一个刚下学,穿着广文馆的儒生袍,压根就没换。一个下值后随手换了件青衫袍子,连脸都没洗,就赶了来,满身风尘仆仆。还好两人都高大威武,自有慑人的气势,倒有几分深藏不露之感。
滔滔穿着月白绣红牡丹的薄纱裙,外头披着件蜜腊黄折枝的小肩甲,拉着青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左瞧瞧,又看看,高兴得很。青桐一身碧色长裙,绾着两个小坠倭髻,上面系着长长的碧色锦带,一直垂到腰上,显得又清雅又活泼。她手里拿着糖雕织女像,笑道:“滔滔儿,你瞧,这个织女像比旁的都要特别,穿着胡人衣衫,很英气啊。”
小贩见有客光临,就忙不迭笑道:“不瞒两位姑娘,这可是依着胡人的模样儿做的,在京城,仅此一件,独一无二。姑娘若喜欢,我就便宜些卖给您了。”
滔滔儿问:“多少钱啊?”
小贩道:“我原要卖二十文钱,看姑娘面善,就给十五文罢。”
青桐正要往钱袋中拿钱,忽有软语从头顶飞来,道:“那个织女像可真特别,我也想要。”回头看去,只见有一男一女站在身后,皆打扮华丽,一看便知是京城里的世家子女。男子走上前问:“老板,还有织女像么?”
小贩忙不迭道:“有啊,有啊。”说着就指着摊子上一堆形态各异的织女像。
男子扫视一遍,道:“还有没有穿胡人衣裳的?”
小贩道:“没有了,可不巧,刚才已经被这位娘子买走了。”
青桐手里拿着铁钱,正要递过去,却听男子说道:“我出三倍的价格,卖给我可好?”
小贩倒讲几分道义,道:“那可不行,小店虽小,但也讲诚信,既然卖给了这位娘子,你就算出三倍的价钱,我也不能再卖。”他接过青桐手里的钱,朝男子道:“要不,您再挑一挑别的?”
男子转头望着同行的女子,那女子指着青桐手里的织女像,道:“不行,我就要那个。”
青桐笑道:“我已经买了,娘子还是挑挑别的吧。”说着,就要拉滔滔往别处走。
不想,那娘子却伸手挡在前面,道:“我出十倍的价格,你卖不卖?”
男子无奈道:“算了吧。”
青桐道:“出十倍,我也不卖。”
那娘子却骄横道:“不卖也得卖,不然我不让你走。”
滔滔看着倒觉好笑,长这么大,连在宫里,她若想去什么地方,旁人也不敢拦她。如今在市街上,竟有人口出狂言,很觉新鲜。她道:“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那娘子道:“你拿走我的东西,就不许走。”
青桐道:“你好蛮不讲理啊,明明是我出的钱,怎么就成你的东西了?”
方平见滔滔等人没跟上来,就与吕公弼回头去寻。见赵曙、韩忠彦环抱着臂膀,像在看好戏似的,围在人群旁边,就忙挤进去,问:“怎么啦?”
赵曙诡异一笑,道:“滔滔儿跟人吵起来了。”
吕公弼急道:“那你们还站着看戏?”
韩忠彦道:“棋逢对手,该让她们过过招,才有意思。”
那蛮横的娘子叫喧道:“我看上的东西,当然就是我的。”
青桐不耐烦道:“姑娘,你有没有常识啊,谁出了钱买的就是谁的。你看不看上,跟我有何关系。还有,你最好快点让开,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那娘子跺脚朝男子撒娇道:“凌表哥,她们欺负我!”
凌表哥脸颊子跳了几跳,道:“墨雪,算了吧...”
墨雪气道:“我堂堂太师府的千金,竟要此等受村野刁姑的气,说出去岂不丢脸?”
滔滔吼道:“你说谁是村野刁姑?”
墨雪不甘示弱,道:“当然是说你!”
按着滔滔的性子,她该要掐上去打人了。可今儿她忽想了个绝妙的法子,比打人更有意思。她抢过青桐手里的织女像,一口将头给咬了,得意洋洋道:“吃了一口,你还要不要?”不等那娘子说话,又递给赵曙道:“你尝一尝,味道不错...”
话音未落,不想墨雪竟然当街扑了过去,青桐吓得尖叫,吕公弼在旁扑哧一笑,道:“果真是棋逢对手,各有千秋。”
赵曙一把将滔滔拉在身后挡住,厉声道:“姑娘请自重。”
墨雪气得左右不是,看了看凌表哥,见他只站在原地不动,一点也不想帮自己的模样,就更加生气了。滔滔儿躲在赵曙身后,一直朝墨雪龇牙咧嘴做鬼脸,满脸小人得志。墨雪怒火中烧,顾不得旁的,一脚就踢在赵曙腿上,狠“哼”了一声。
赵曙从不与女人动手,被踢了一脚,也只能生生受了。
方平在旁侧瞧着,大笑起来,道:“像,真像。”
吕公弼问:“像什么?”
方平道:“你不觉得这娘子,和滔滔儿很像么?一来气儿,就爱踢人。”
滔滔儿忽然从赵曙身后跳了出来,以迅雷不及之势一巴掌甩了过去,将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她狠狠道:“十三也是你能踢的人么?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墨雪是侯门千金,从小到大娇生惯养,要什么有什么,半丝闲气都未受过,今儿被人甩掌,有如受了奇耻大辱。梗了脖子,伸手便掐了过去,扯住滔滔的发髻。滔滔哪甘示弱,一掌抓在墨雪脸上,一划,凝白的肌肤上瞬间溢出血红色的印子。
旁边卖糖人的小贩见如此,生怕惹了祸端,急忙唤了几个人来,收拾了小摊,推着板车往别处去了。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青桐连吵嘴也未与人吵过,更别说动手,站在一旁,急得干跺脚。方平、吕公弼、赵曙齐上阵,竟也扯不过一个高滔滔,到最后,还是那凌表哥,一把将墨雪扛在肩头,什么话也不说,抱着就往旁侧小巷子拐去。
吕公弼挥手召出几名小厮,赶走围观的人,赵曙则用大袖遮住滔滔,揽在自己怀里,半拖半拉,走进阴暗偏僻处。看着她发髻上的钗子歪歪斜斜的,他气道:“就为了一个糖人,有必要在街上和人打架么?有失庄重。”
众人见赵曙脸上比挂了寒冰还要僵硬,还要冷,都默默的站在旁侧,不敢说话。
滔滔道:“糖人我可以不计较,但她竟敢踢你,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又伸出手指戳在赵曙胸口上,道:“别忘了,你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是属于我的,做错了事,要打要骂,也是我的事情,她竟然敢踢你,那我就不能轻饶她。”说完,整了整发髻,抚了抚衣裙,大步流星往明亮处走去,豪气万丈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啊,去乐丰楼。”
赵曙叹了口气,摇摇头,毫无办法。他和滔滔儿,就像是老虎与猫咪的关系,老虎永远是老虎,猫咪也永远是猫咪,无论关系如何变化,都本性难移。
乐丰楼明灯高悬,一色红衣的酒娘、小厮及低等妓生在门前迎客。入了大门,随着小二穿过前厅,入后院空地。空地上摆着几十桌小几,中间搭有戏台,上面有乐人吹弹拉唱。底下皆是衣着华丽的世家子女,或饮酒、或谈笑、或站在僻静处自斟赏月,旁侧有花苑草木围绕,又升了孔明灯在半空中,映着漫天星光,别是一番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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