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之涵谷才是一切的起点。
江思敬神色淡然的说了一句:“王爷,大人,您就不觉着奇怪么?这陇右刺史府十年以来, 除了刺史换了三任外,其他的从长史到下面的皂吏,无一人更换过。”
“呵呵”焦震捋了捋美髯,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此事本官已经注意到,此前本官还多有疑惑,如今看来,本官是知道答案了,你们这些官吏以权谋私,尝到了这私矿的甜头,自然不愿意挪动。”
一旁的轩辕脩宁脸色阴沉:“江大人,不要作无谓的挣扎了,本王劝你还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免受皮肉之苦,本王也会念在你认罪良好的份上,酌情向父皇求情,虽说你自己死罪难逃,可也得想想你的家人不是……”
江思敬无力的低下头,艰难的开口:“启禀王爷,大人,下官是乾化五年的进士出身,先在东境翳州蛮县任县丞,后从县丞一路升迁,至乾化十四年来到这陇右做司马。那时陇右的刺史还是傅学毅。恰逢伽罗与大宸交恶,那场战争苦战三年,以大宸险胜结束。”
“可王爷,您可知那场战争是如何取胜的么?”江思敬反问。
轩辕脩宁有些迷茫,乾化十四年时,他还是孩子,对那场战争的记忆并不多。只听江思敬淡淡道:“自从今上登基后,重文轻武,大肆压抑武官,派来军中做监军的文官,皆是不懂兵法之辈,导致前期在与伽罗的战争中屡战屡败,丢失了多座城池。”
“伽罗国占领城池后,在城内大肆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屡败的战争,也导致国库空虚,将士们的军饷屡屡被拖欠。看着民不聊生情景,傅大人痛在心里,便上奏朝廷,组织重开杻阳山的硝矿,由刺史府兵房组织炼制火药,这些火药抵挡了伽罗的进攻。”
“虽然火药抵挡了伽罗的进攻,但因为拖欠军饷,导致军中士气低下。傅大人便将开采的硝石,小部分以一斤硝石一斤金的价格售卖出去,但傅大人一直控制着售卖的比例,出售的硝石远远达不到炼制火药所需要的比例。用出售硝石换来的银钱,缓解了拖欠将士们军饷的燃眉之急,这才增加了将士们的士气。但是军中文官狭制,军中始终无法取得突破。”
“除了出售火药,傅大人还上凑朝廷,将边缘一些被封的矿藏更改性质,做田契或者地契出售给一些乡宦百姓,从而换取一些银钱,以做军饷。”
江思敬苦笑:“不瞒王爷,在最后一年与伽罗的对峙中,是傅大人率领的刺史府府兵在不断的取得胜利,最后以多胜少,险胜伽罗方,但傅大人也在那场战争中阵亡。”
江思敬一席话,让在场之人一阵唏嘘。荆子言的眼中有些湿润,他能想象那战况的悲惨,更对傅学毅产生了深深的敬佩之情。他知道,如果陇右城池落入伽罗之手,那受苦的一定是百姓。
在场之人不能妄议朝政,但对傅大人力保陇右百姓的大义,深深感动。
焦震看着跪在地上的江思敬,不免多了一丝厌恶:“傅大人的事迹,跟你们这群肖骁之辈有何关联?”
“回大人,这是刺史府私矿的起点,与伽罗一战,大宸险胜,伽罗向大宸俯首称臣纳贡。因为傅大人战死,朝廷派了新的刺史,就是赵刺史。赵刺史上任后,查账时发现了出售傅大人此前出售硝石一事。”
“一斤硝石一斤金的价格,谁看了都会动心……”江思敬有些无奈:“原本傅大人在临终前,在战争结束后,将杻阳山的采矿封起,不再向外出售,也不再更改矿契性质做售卖。”
“此事原本是汪长史经办,但接任的赵大人却打破了傅大人的安排,将杻阳山上的一些大的矿,更改矿契为田契或者地契,继续出售给乡宦百姓,说是三年苦战,刺史府的府库已经空虚,刺史府需要填补空虚,用来战后重建,安抚百姓,辅以善政,规化民心。”
“这金万贯的私矿,便是那个时候买到了之涵谷。”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继续道:“通过出售这些田契和地契,刺史府的确得了不少银钱。但此后的两年里,刺史府总有一笔来路不明的入账,流入户房,户房主事曾将此事告知下官,下官并未查出这笔银钱的来路,便又上凑汪长史,汪长史将此事告知赵大人之后,汪长史曾与赵大人商谈一夜,此后汪长史告知下官,此事不必放在心上。”
“此后,刺史府的所有官员和皂吏,每年都会收到两千两到五千两不等的赏赐。这些赏赐,以各种明目下发,王爷,大人您也知道,这当官的俸禄并不多,谁都有家有口的,有了这赏赐,也能补贴一下家用。”江思敬慢慢说着。
站在一旁久不言语的荆子言忍不住问道:“刺史府每年的拿笔来路不明的钱财是多少?”
江思敬回忆着:“这……,其实每年都不一样,下官记得第一次发现这笔银子时,有十五万两,后来这个数目不断的往上涨,最高时达到五十万两……”
轩辕脩宁从案几上拿起七本账簿,道:“这是金万贯七年前买到之涵谷时记录的账册,这里面记载,第一年金万贯与刺史府是五五开,金万贯负责开采硝石,赵大人负责寻找门路,二人五五开。”
“但后来赵刺史似乎胃口变大了,从第二年起,也就是六年前便成了四六开,赵大人为六,金万贯为四。”轩辕脩宁面色如霜,冷声道:“可到了五年前,又变成了三七开,赵大人为七,金万贯为三。”
江思敬无奈的叹了口气:“六年前,薛文奕大人作为察院御史中丞,监察地方百官,来陇右巡察时,发现了陇右刺史府的猫腻,赵大人以每年向薛大人缴纳十万两的价格,换取薛大人对此事不闻不问。”
荆子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轩辕脩宁则周身散发出冰冷的寒气,官商勾结……“你们这群尸位素餐之徒,就不怕一旦事发,牵连族人么!”轩辕脩宁怒道。
江思敬一脸平静,冷笑:“王爷,您自幼生于皇家,又怎知我们这些布衣出身之人的苦楚,上有老母赡养,下有嗷嗷待哺幼子,平日里应酬交际,仅凭朝廷所发的俸禄,哪能够啊?”
“更何况……,王爷可知这朝中有多少贪官污吏,朝廷哪能都查的过来,今日下官被擒,实属运气不佳而已……”
江思敬不但不知悔改,还振振有词的将事发归结为运气不佳,轩辕脩宁怒从中来,他拍了一下惊堂木,“大胆,尔等食君俸禄,不但不为君分忧,反而以权谋私,言辞凿凿,至百姓于不顾,本王定将尔等所为如实上凑父皇!”
“王爷息怒。”焦震劝慰:“如今还有些许疑点,王爷还是听他说完为佳。”
轩辕脩宁强忍住怒气,道:“好,焦大人继续问吧,本王暂且忍住便是。”
金万贯的账簿上,并未记录硝石的去向,而轻楠从中牵线售入伽罗是三年前,那在此之前的硝石去了哪儿?
“江思敬,本官问你,你可知赵刺史把硝石售往何处?”
江思敬摇摇头:“回大人,下官不知,下官是真的不知啊,甚至在赵刺史去世之前,下官并不知道每年的几千两的赏赐,是出售硝石所得。”
焦震眼中充满惊诧,不自觉的看了一眼荆子言,只见他面色平静,像是事不关己。
“赵大人在陇右三年,横征暴敛了不少钱财,因咳症去世之后,朝廷派来了姜刺史,也就是已经致仕,因咳症去世的那位刺史。赵大人去世后,因为没有交代硝石出售的渠道,一时间硝石就断了渠道,但在京城的薛大人并不知道此事,因着没有收到当年的孝敬,薛大人便派人来询问,并要挟如果不补上孝敬,便将此事上凑朝廷。”
“汪长史这才找下官来商议,自此下官才明白每年那几千两的赏赐,是私自出售硝石所得,无奈之下,才想办法继续疏通硝石出售渠道。”江思敬叹了口气。
荆子言冷声道:“你们就不想想,这薛文奕大人要挟你们补孝敬,可他自己也收受着贿赂,如果他真的上凑朝廷,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下官不是没想过这层,可他薛文奕索要贿赂,最多是自己被斩,男丁流放,女眷入教坊司。可陇右府所涉,可是私采硝石矿藏,罪从谋逆,论罪诛九族,其他官员按附逆论,夷三族,这刺史府的官员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能被论入附逆,下官不能拿着其他官员冒险啊!”
“哟,这么说你自己是被逼的?”轩辕脩宁讥讽着。
“王爷明鉴……”
“所以你暗中查到卫力明之女与伽罗都城兵马司相识,恰逢伽罗小股兵力攻击陇右,你便命曹家虎逼迫卫力明以劣马充当好马,从而论其罪,曹家虎摇身一变成为轻楠姐妹的恩人,你再正大光明联络轻楠,让她成为刺史府这见不得光的买卖的联络人……”荆子言冷声道。
“你说的没错,此事是我让曹家虎所做,但曹参军似乎在知道这硝石生意之后,渐渐的失去了控制……”江思敬一脸淡漠的说道。
荆子言藏在一宿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想不到,有人能为了百姓,舍生取义,而有些人却以权谋私。真真是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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