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冯胖子,贾琮并没走,只在雅间中闲坐,等人。
他早已命方极去约了赵怀安等几个旧党大员。
不多时,吏部右侍郎赵怀安、刑部右侍郎陆捷、兵部右侍郎杨绍元、户部左侍郎萧鸣、礼部左侍郎李木雨等几人连袂而至。
“诸位大人请坐。”贾琮笑着打招呼。
赵怀安与贾家相熟,笑道:“子龙不必客气,不知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贾琮暗骂一声,笑道:“特有事麻烦几位老大人。先喝杯茶罢,此处的庐山云雾相当不错,正配几位大人的清雅。”
众人笑着寒暄几句。
贾琮也懒得扯闲篇,道:“今日金殿之上,厂卫的嚣张跋扈,诸位老大人都看到了,连圣上都被其算计,还望各位老大人主持公道。”
众人虽在金殿上替贾琮说了两句话,不过是拉扯南司起来挡枪,他们毕竟是太上皇的旧臣,对此案还是有些顾忌,不想陷得太深。
陆捷淡淡道:“荡寇伯,上次说好的,咱帮你一回,你就把那十四名被冤枉的同僚救出来。
如今我等已信守诺言,在你抢掠北司和冯渊案两件事儿上出了力,你也该履行诺言了罢。先了旧账,再谈新务,如何?”
贾琮拱手笑道:“诸位大恩,琮日夜感念。如今那十四位大人琮已解救出来,在南司中妥为照料,衣食无缺,行动自如,诸位是知道的。
只是有关案情重大复杂,牵连甚广,卷轶浩繁,厂卫又紧咬不放,一时难以厘清头绪,还望各位大人宽限几日,待本案结束,定给诸公一个交代。”
李木雨皱眉道:“荡寇伯在以此要挟我等?”
“李大人言重了,琮绝无此意。实在是南司人手不足,又要应付厂卫剿杀,又要办案子,实在分身乏术。”
萧鸣道:“荡寇伯可知,若失了信誉,在朝堂上可就不太好混了。”
贾琮笑道:“琮的信誉,大人尽管放心。方才还同贵部冯大人商议,让薛家花五百万报效朝廷,以赎罪。”
萧鸣一惊,道:“果真?”他毕竟是户部左侍郎,户部有钱,他的日子也好过。
“大人回去问冯侍郎便是,冯侍郎既信得过琮,想来信誉二字,在下还是有的。”贾琮道。
萧鸣点点头,不再说话。
杨绍元皱眉道:“荡寇伯的意思……”
贾琮淡淡道:“旧党与我南司,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望各位大人明鉴。”
众人默然半晌,倒也认同这个说法,这回托贾琮捞人就是一个例子。
陆捷道:“贡锦一案,十恶不赦,谁敢沾手?荡寇伯还是莫要异想天开。”
贾琮道:“各位,扶持南司,对大家都有好处,这案子疑点甚多,各位心知肚明,何不说两句公道话?以后也多一张护官符,不好么?
这样罢,这回各位全力助南司渡过难关,我向各位承诺,日后若北司、东厂调查诸位,我一力替你们化解,如何?”
众人沉吟片刻,相视一眼,这个条件诱惑颇大,若能得到锦衣卫南司的护官符,对京官来说等于多了一条命。
李木雨道:“此议倒也有些意思。不过先把南狱中的人放了,咱再谈下文不迟。”
众人都点头称是。
“各位打量在下是傻子么?如今南司岌岌可危,各位还让我自断双臂,岂有此理?这笔双赢的买卖既然诸位没兴趣,我也不强求。
不过有一言,我要提醒诸位,那十四位大人,可不如诸位这般讲义气呢。在北司里可说了不少涉及各位的无稽之谈。琮正考虑如何处置呢。”贾琮淡淡道。
“你!你这是威胁我等?!”陆捷怒道,拍案而起。
贾琮冷冷一笑,来个默认。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赵怀安忙打圆场,道:“瞻直兄莫要冲动,有话好说。子龙并无此意。”
贾琮给他个面子,笑道:“赵大人所言极是,琮哪有此意?不过是坦陈利害罢了,也是为了大家好。”
陆捷冷哼一声,缓缓坐下。
众人一言不发,各自盘算利害。
贾琮道:“琮只有一言,请转告各位相爷。北司、东厂不过是冢中枯骨,与南司交个朋友,诸位能吃多大个亏?此其一。
琮素来恩仇必报,诸位助我一次,他日未必没有我回报之时,此其二。
扶持南司,使得北司、东厂行事有所顾忌,对诸位也是好事,此其三。
此外,还有一事……如此如此。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权衡片刻,互相交换了眼色,心中已同意了七八分。
赵怀安道:“子龙,此事我等无法做主,回去禀告各位相爷、部堂大人后,再回复你罢。”
“琮静候佳音。”贾琮松了口气,和这些人打交道真他娘的累。
送走几人,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快落山。
贾琮忙下楼来,晚上家里还有一场呢。
囚囊的,自己都快成走穴的戏子了。
——
养心殿外一倒座房内,与贾琮碰面后,戴权此时正阴沉着脸对几个心腹太监交代事情。
“着人去把宫内后妃盯紧了,让她们规矩点,莫要自作聪明,妄图借贡锦案邀名争宠,那是自寻死路。谁不听招呼的,报与我知。”
“是。”
“内务府那边,着人把当初负责薛家贡锦验收、入库、制服的广储司缎库、衣库主事、书吏、笔帖式等一并拿了,给我细细审问。”
“是。总管,若厂卫已经提前下手,咱……”
戴权冷冷一笑:“我就不信厂卫能把广储司上百号人都抓了,把缎库、衣库有关人等,连同其家人一并逮捕。记住,是密捕。”
“是。奴才保证让他们说该说的话。”
“嗯。给各部堂打招呼,就说此案事涉天家,非同小可,请他们务必秉公而断。”
“是。奴才明白。”那太监点点头,秉公而断四字大有深意,既把意思说清楚了,又没有半分毛病。
“还有,贤德妃那里,这几日定有小人生事,捧高踩低。传我的话,让下面的人好生伺候着,莫要让些不开眼的蠢货冒犯了贵妃娘娘。”
“是。禀总管,奴才私以为,绿头牌上面……”一个太监坏笑道。
戴权点点头:“把不开眼的嫔妃都撤了,换成贤德妃。”
“是。”
翻牌子是宫内沿袭的制度,皇帝就寝之前,由宦官将绿头牌子承予皇上,并将每个宫妃的画像还有她的一些信息,比如这个妃子擅长、出身等介绍于上。
皇帝翻到哪个就是哪个侍寝。
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皇帝专宠一人,确保为天家开枝散叶,防止某家外戚强势崛起。
这项制度皇帝也不敢轻易违反,因为每晚侍寝之人都会记录在案。
礼部、督察院等部院会定期查看,一旦发现有专宠迹象,就会上书力谏,请求皇帝以江山社稷为重。
因为历史上,凡是专宠一人的皇帝,几乎都是昏君、庸君、暴君或者亡国之君。
史笔如铁,随便记一笔,对皇帝、妃子来说都不是好事。
不过这样的抽签摇号制度,早已被历代宦官们攻破。
若哪个妃子得罪了人或恶了皇帝,直接将其绿头牌撤下,则其永无天日。
若想捧哪个妃子或皇帝喜欢的,只需撤下几块牌子,换成此人,其侍寝概率就大大增加。
比如熙丰帝有二十个嫔妃,除去来月例、生病的,每晚呈上来的牌子有十四五块,其中十块都是贾元春,那不是十拿九稳么。
这就是太监的权力。
戴权想了想,道:“还有……算了,此事我自己去办,你们去罢。”
“奴才遵命。”几个心腹退下,自去安排粘杆处人手。
“公公,如意公主方才进宫了,现正往长春宫去。”一小太监急忙来报。
“盯着,待公主经过养心殿时报我。”
一大早,如意公主就听说今儿金殿上薛家贡锦案发了,还把贾琮牵扯在内,直把她吓了一跳。
不管看在贾琮还是宝钗的面上,她都不能无动于衷,因急急忙忙进宫,想先去皇后处探探虚实。
从小长于深宫大内,她如何不知此案干系重大,稍一不慎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刚至月华门,便见对面角门出来两个太监,在路旁打千请安。
“奴才给公主殿下请安。”
如意看了来人一眼,倒也不便托大,下了凤撵,微微一笑,道:“戴公公哪里去?”
戴权笑道:“老奴方得了空,正想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如意点头道:“与我同行罢。”
“是。殿下请。”戴权躬身一引,跟在旁边。
如意公主眼神微动,暗道戴权消息灵通,定然有些门道,因微微停步,看了看身后抬着凤撵的太监、宫女。
戴权七窍玲珑,忙道:“你们远远跟着。”
“殿下可是有吩咐?”打发走宫人,戴权低声道。
如意公主道:“今早的事儿……”
戴权心中暗笑,果然美人爱英雄,就等着你呢,故作不解道:“不知殿下说的是何事。”
如意跺跺脚,道:“自然是……薛家……和贾琮的事。”
戴权摇头叹道:“公主垂询,老奴不敢隐瞒。此事着实有些麻烦,圣上也有些棘手。”
如意秀眉微蹙,道:“不过是一批云锦着色不佳,想来薛家办老了差事的,岂敢如此大胆,定是下人办事不用心所致。训斥一番,罚点银子,再砍几个下人不就结了?”
戴权苦笑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是厂卫咬着不放,必要定个大不敬罪,还要把贾家牵扯进去……”
“薛家贡的云锦,和贾家有什么干系?”如意急道。
“薛家母子三人数年前便寄居贾家,又频频合伙经商,又是世交老亲,以厂卫攀咬之能,扯贾家下水不费吹灰之力。”戴权道。
“混账。难道就由得厂卫为所欲为,炮制冤狱?满朝文武,就没人敢说句公道话?”如意怒道。
“殿下慎言,仔细隔墙有耳。”戴权忙躬身道:“事涉太上皇、皇太后,谁敢求情?能不让案子落在厂卫手里,已经是诸位大人力保的结果。”
“哼。我去求母后去。”如意公主跺跺脚,快步离去。
“诶,殿下慢走。”戴权忙追上去,道:“此事求皇后娘娘未必管用。”
“这是为何?”如意道。
戴权低声道:“此案说大点,乃是对二位老圣人大不敬,陛下、皇后身为晚辈,不说严查严办,怎么还能去替犯人求情?此其一。
若娘娘真的开口说情,不仅于事无补,只怕还会更加麻烦,甚至触怒太上皇……”
“怎么这般?”如意吃了一惊。
“殿下试想,太上皇会认为皇后娘娘开口是代表谁,自然是皇上,那这……岂不是更加糟糕?这便是第二个缘故。”
如意公主也不笨,瞬间反应过来,还真是这个道理,一个小案子,若把两个皇帝牵扯进去,那就是皇权体面之争,非要斗个血流成河不可。
“公公的意思是?”
“老奴愚见,殿下若想替薛家求情,索性先不去见皇后,此事娘娘若知情,进退两难,反而不美。
何不径去宁寿宫,寻皇太后讲情,方为上策。只要太上皇金口一开,自然大事化小。”戴权低声道。
“去宁寿宫。”如意公主十分果决,转身登上凤撵。
“老奴恭送殿下。”戴权在后面微微一笑。贾琮老弟,老哥可是为你操碎了这颗心,你可要争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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