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贵妃眼睛一亮,此计若成,不说扳倒元妃,至少能让她圣眷大减,若今上真有意平衡六宫,舍自己再无旁人可选。
何况,本身贾家和皇后就是一条船,元妃再做了皇贵妃,那还得了?
现在只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打倒元妃的理由,自己便能顺理成章接掌副后金宝。
因笑道:“妹妹十六岁入宫,服侍陛下也有数年,兢兢业业,未尝过犯,若我能主张,这位份也该晋一晋了。”
周贵人大喜,道:“姐姐做了皇贵妃,臣妾这点小事,自能做主。”
吴贵妃叹道:“只是此事我不便去说,只恐人拿住话柄反而不美……”
周贵人忙道:“些许小事怎好劳动姐姐,妹妹自当效犬马之劳。”
吴贵妃握着她手道:“此后你我情同骨肉,有福同享,永不相负。”
周贵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泣道:“蒙姐姐抬爱,妹妹愿终身侍奉姐姐左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求姐姐莫要嫌我出身微贱,愚笨丑陋。”
“好妹妹。”
“好姐姐。”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心中却各有打算。
“先给你个甜枣,等事成之后,岂能让你活着?哼!”
“蠢货,以为扳倒元妃就能轮到你做副后?贾琮和皇后报复起来,看你有几条命。”
——
这日散衙后,工科右给事中贝曼专门邀了新科进士、选入都察院任御史的符承志、武晓琳到江月楼品茶。
两个毛头小子初涉官场,在京中人地两生,见有前辈相邀自然欣然赴会。
雅间内,茶博士点了茶来,贝曼笑道:“此茶名唤雪岭红梅,清冽幽香,甚得京中贵人厚爱。二位贤弟可来此地品过?”
符承志出身贫寒,忙红着脸摇摇头,这里的茶至少1两银子一杯,他哪里吃得起。
京城居大不易,省吃俭用不过勉强在外城度日,即便少有余钱也得寄回家里,哪敢出来吃茶。
武晓琳也惭愧摇头,他虽出自金陵繁华地,家里也不过堪堪度日,朝廷那点俸禄仅够吃住而已,有钱吃茶,不如割两斤肉吃。
贝曼笑道:“圣人云,君子忧道不忧贫,谋道不谋食。二位贤弟不必自苦,只要走对了道,还怕没有颜如玉,黄金屋么?”
两人听得心痒痒的,对视一眼,都说京官贵重,他们是一点没感觉到。
俸禄就那么多,京中买房是万万不敢想,租房也只能租外城极普通的小院儿,时常连肉都没得吃,还得天天早起上衙。
直让他们恨不得会试、殿试名次考差些,外放去地方上当个百里侯,至少不愁没肉吃,没房子住,没丫头伺候,没吏员下人使唤。
总比在京里当个光杆司令强,连院里的书吏、帮闲、笔帖式都不敢轻易得罪,谁知道谁是谁的亲友故交,着实憋屈。
听了这个话,两人心里的馋虫登时被勾起来。
符承志忙问道:“请贝兄指点迷津。”
“朝闻道,夕死可矣。”武晓琳也道。
贝曼道:“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古人云,人以群分。群则道也。”
符、武两人微微一愣,心中明白了几分,忙道:“贝兄请指教。”
“二位有群乎?”贝曼笑道。
“我二人人地生疏,哪有什么群。”
贝曼叹了口气,道:“十年前为兄何尝不是如此?
在地方上倒也罢了,都说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在咱的一亩三分地上,咱就是爷,谁敢不敬着捧着?
可在京里不成啊,这地界,天子脚下,豪门贵胄多如过江之鲫,别说自家犯了什么事儿,便是没犯事儿,不小心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乌纱保不住也罢了,只恐还有性命之虞。
上年的空仓案、贪渎案、谋反案等大案子,你们运气好没经过,别说你我这等七品小官儿,便是紫袍子也不知杀了多少。
在朝堂上安身立命,单凭自个儿,难呐!”
“听说地方上当官有什么护官符,都中可有?咱抄一张记着,往后也好保身。”武晓琳忙道,他在金陵时倒曾听同年提过。
贝曼笑道:“老弟是南省人,你们那里的护官符名气最大,头一家便是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武晓琳拱手笑道:“大兄博闻强记,这说的正是当今的荣定二府贾家。”
贝曼点头道:“地方上情势简单些,只要不得罪护官符上的大户人家便没事儿了,可都中却没有护官符的说法。”
“这是为何?”两人忙问道。
“你想,都中达官贵人、王公贵胄何其多?其联络有亲、世代交往、门生故旧又有多少?即便给你都写出来,你记得住么?”
两人摇头。
“这就是了,何况咱们这行,干的就是得罪人的事儿,你不得罪人,想当好好先生,年考如何过关?京察如何自保?
落个‘尸位素餐,人浮于事’的考语,去官革职算是轻的。
若是运气不好,落个‘枉顾圣恩,坐领空饷’的罪过,丢官不说,怕还得吃些刑罚。
那时,寒窗苦读十余年、历尽科场百般苦的功夫,可就付之东流了,岂不冤枉?”
两人连连点头,心中大骇,没想到京官风险如此高,忙道:“求大兄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不过是与二位贤弟投缘,说几句梯己话,不愿你们重蹈愚兄的复辙。”
贝曼摆手笑道:“若说在都中为官的法子么,不过方才说的一个字,群。
有个好群,便上有朝堂巨擘庇佑提携,中有同僚朋友扶持照应,下有富家大户服侍供奉,岂不快活?
还用得着为食无肉、出无车、居无广厦、寝无美人而烦恼么?
可笑为兄苦读圣贤书二十余年,直到今日才懂得‘君子忧道不忧贫’的真义,道不在书中,只在周遭矣。”
两人听得心中又热又痒,却又被贝曼一直吊着,既不解渴,更挠不到痒处,忙追问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知怎么寻个好群?”
贝曼慢悠悠喝了口茶,笑道:“二位贤弟也有意加群乎?”
“有,有,只恐无人引荐,不得其门而入。”
“二位可知,如今朝堂之上有几个好群?”贝曼笑道。
“这……听说新党诸位中堂主宰朝纲,沛莫能御。”
“听说江中堂老而弥坚,历三朝而不倒,乃是政坛常青树。”
“还有关相为江南学社魁首,在士林威望隆重。”
“还有四位王爷,累世富贵,如今更行走军机处,参赞军国重事。”
两人这些日子耳濡目染,旁敲侧击,也了解了些朝堂的格局。
“二位贤弟果然是有心人,言必有中。不过这些大人,身居云端,咱们怎么够的上?”
贝曼笑道:“何况,他们之间未必真能同心同德,若上错了船,便如旧党几位相爷一样,好处没捞到,反而身败名裂,抄家灭门,岂非大大的不妙?”
“是极是极,不知大兄是什么群?小弟甘附骥尾。”
“我也是一样,望大兄不弃。”
贝曼见时机差不多了,遂道:“愚兄本为通政司八品知事,权小事繁,又无油水。
眼见年与时驰,意与日去,不意承蒙冯部堂青眼提携,擢为工科右给事中,如今上官也高看一分,日子倒也惬意。
二位若有意,某可代为举荐。”
两人相视一眼,冯远的“威名”他们自然是如雷贯耳,不过听说这死胖子得罪人太多,满朝上下没个不恨他的,如今虽身居高位,只恐下场堪忧。
遂迟疑道:“久闻冯部堂素喜与朝堂重臣舌战于金殿之上,我等拙于言辞,恐帮不上忙。”
贝曼是个人精,一眼看穿二人的想法,笑道:“二位贤弟是担心大司徒树敌太多,必遭反噬?”
两人干笑默认。
“杞人忧天矣。二位难道不知大司徒与江相、贾少保的关系?”
两个官场新丁一脸懵逼,摇摇头。
贝曼笑道:“江相分管户部,他老人家自重身份,不会轻易下场与人作口舌之争,自然由大司徒代劳,许多事大司徒定了,江相从不驳回,二者方能相得益彰。
再说贾少保,方才已说了‘贾不假’的口号,这不过是当年老宁荣二公创下的名头。
到如今贾少保执掌贾氏,早变成了‘贾不假,手握雄兵作驸马’,放眼朝堂,便是几个王爷,又岂敢与少保争锋?
有了江相、贾少保一文一武两棵大树,还怕不能乘凉么?”
两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想到贾琮崛起之迅猛,权势之威重,光芒之耀眼,身份之高贵,登时已有主意。
“何况,我听说二位所以能科场得意,多亏遇到贾少保这位贵人相助罢?
若能投入他麾下,以后飞黄腾达,岂非指日可待?真叫愚兄艳羡,怎么我当年就没遇到这等好事。”
贝曼显然早就做过功课,知道符承志考牌淋湿难辨,武晓琳毛笔损毁的故事。
二人忙拱手道:“大兄说的是,我二人深受少保大恩,万死难报,只恨人微言轻,不能效劳。
如今既有这等机缘,我等誓死追随少保、江相并冯部堂,求兄长牵线搭桥。”
贝曼笑道:“我等读书人,不像山上的草寇,入伙还要杀个人以为投名状。
既有此心,改日为兄做东,引见几位同僚与你们认识,此后守望相助,便是自家骨肉兄弟。”
“谢兄长提携。”两人喜道。
“你我意气相投,志同道合,客气什么。”
贝曼笑了笑,道:“圣人云,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乃是不取不义之财的道理,可不是说君子就该挨饿受冻。
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方才愚兄也说了,走对了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不值一提。”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二人。
“二位贤弟请笑纳,就当为兄敬贺二位鱼跃龙门,平步青云。往后在内城租个近些的院子,也免得上衙劳累。”贝曼笑道。
符承志、武晓琳一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竟是一人五百两银子。
“这……无功不受禄,小弟怎好受大兄这等馈赠?”
“朋友有通财之义,值什么?你我既是群友,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区区阿堵物何足挂齿?快快收下了。
若他日其他同僚问起,听说你们还在外城与升斗小民为伍,不光愚兄和你们没脸,冯部堂脸上也不好看呐。
外人见了,恐怕还说咱们这帮子人情比纸薄,毫无救济扶助之义,岂不惹人耻笑?”贝曼道。
两人这才收了,拱手叹道:“多谢大兄,往后还望多多提点。”
“提点谈不上,咱们都听命而行便是。”
贝曼道:“两位应知,咱们这一行官卑权重,能以小博大,故得大人物看重。
且官儿越小,越没顾忌,敢于放胆直言,风闻奏事,言者无罪嘛。
即便说错了,也没人和咱们计较,谁敢打压我等,便是阻塞言路,这个罪名谁敢去背?
故许多事情,大人物不便抛头露面的,都交给咱们去试探试探。”贝曼缓缓道。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活儿来了,因说道:“可是上头有吩咐须我等效力。”
贝曼笑道:“二位贤弟果然一点便透。正有一事,须你们打个头阵。”
“但说无妨。”
“弹劾保龄侯史鼐!”
啊?!两人吃了一惊,没想到出山第一仗便如此险恶,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不能真的叫小牛犊子去摸猛虎的屁股呀。
“大兄,这保龄侯高矮胖瘦咱都不清楚,如何弹劾?”
“听说贾史王薛四家乃是百年世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去动史家,岂不大大冒犯了贾少保?”
贝曼见两人一脸震惊懵逼的样子,十分享受这种信息差带来的优越感,笑道:“朝堂之上诡谲难言,前日亲如兄弟,昨日便反目成仇,今日是老亲世交,明日便分道扬镳,分分合合,是敌是友哪里辨的明白。
何况这也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上头自有打算,咱们听命行事便可。记住这四个字,少得烦恼,多得好处。”
“是,多谢大兄指点,不知从何处下手?”两人道。
“都在这里了,拿回去看看,明儿写个折子递上去。”贝曼从怀里掏出两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给两人低声道。
“你们初出茅庐,心里有些发憷也是常事。只要第一仗打好了便声名鹊起,不光上头看在眼里,圣上也看在眼里。
记住,咱们科道言官,撸下来的官帽子越多越大,咱升官儿就越快越大。”贝曼笑道。
“放心,此仗你们只是做个斥候,去探探路,为兄随后跟上,咱上头有人,不必担心。”
“是。”两人把信封揣在怀里,既然贝兄不怕得罪贾少保,定是得了授意,那咱还怕什么?想来是史家不听话,惹怒了贾少保。
想到第一仗就能碰个硬茬子,又能“报效”恩人贾少保,两人心中忐忑尽去,打定主意回去把毕生所学都拿出来,定要把史鼐参成筛子,好生在“上头”跟前露露脸,最好一战成名,那就发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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