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刚进了屋,就听见敲门声。
她连灯都顾不得提,转身就往门口跑。
木槿打开门,果然是五公子回来了。
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除了浑身的酒味儿,身上还有一股突兀的脂粉香气。
木槿正要去扶纪玄的手,顿了一下。
纪玄今晚喝得没有昨天多,走起路来并不像昨日那么不稳当。
木槿开了门,他自己跨过门槛便朝院子里走去。
阿吉在后面胆战心惊地看着,见木槿出来接,他便急忙找借口溜了,说自己先去给公子备水。
木槿只好提着灯笼走在旁边为纪玄照亮脚底下的路。
纪玄半阖着双眼,脚步虚浮地往屋里去。
走到门口时,脚抬得太低,一脚踢在了石阶上,身形一晃,木槿连忙拉住他的胳膊。
混乱间,纪玄也抓住了木槿的手。
却不巧,正好按到了木槿今天被马双绣抓伤的地方。
木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嘶——”
纪玄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又仿若无事一般,半是依靠着木槿的支撑,半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屋子里走。
等终于把纪玄扶到床上坐着,木槿累得气喘吁吁。
纪玄半阖着眼依靠在床头,或许是喝醉了不大舒服,眉头微蹙着。
木槿正要出去看看阿吉准备得怎么样了,忽然被纪玄拉住了手腕。
木槿一惊,“公子?”
纪玄睁开半阖着的双眼,带着热腾腾酒气的话语从他嘴里吐出来,“手背上的伤是怎么弄得?”
幽微灯火照亮下,木槿手背上赫然一条半寸长的划痕,伤口还泛着深粉色,一看就是新伤。
纪玄盯着她手背上的伤口,方才还迷蒙的双眼这会儿已经清醒了许多,眸光有些黑沉沉的。
木槿揣着心里的一点点惴惴不安,实话实说道:“下午与人起了争执,不小心被抓伤了。”
今天下午她们三个人在门口的动静闹得那样打,巷子里有不少人是知道的,这事儿肯定瞒不过五公子。
况且,她也没想瞒他。
且不说在这种事情上对五公子遮遮掩掩,五公子肯定会生气,就单说马双绣口不择言又抓伤她,上次还莫名其妙瞪她,她就不想替这种人对五公子有任何隐瞒。
木槿知道,她心里存着那么一点隐秘的告状的心思。
自从母亲和外祖父相继去世后,她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了。
可能是五公子这个人实在太好了,对她太好了,才会让她有胆子做出这种小孩子回家告状一样的事情吧。
虽然他看起来凶巴巴,暴躁又不好伺候,实则却是个面冷心热、毒舌傲娇的人。
五公子无论是对阿吉还是对她,都比纪府其他主子对身边下人好太多了。
.
与此同时,在文昌巷的另一家里,
周嘲从院子里进去,周惜弱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自从当年那件事过后,惜弱晚上睡觉,只有点着灯才能睡得着。为了省银子,她很少用蜡烛,大多时候都点煤油灯。
周惜弱这些年自杀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周嘲实在是怕了。
他太害怕失去她了。
在周嘲过往二十七年的人生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周惜弱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每晚睡觉之前,他不看她一眼,根本没有办法睡得着觉。只有看到她,确保她还好好活着,确保她还安然无恙地呆在他身边,他才能入睡。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恪守礼数,根本不好意思进周惜弱的房间。
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后,他觉得那些礼教与规矩,都是狗屁,什么都没有周惜弱好好活着更重要。
他推开门,周惜弱的房间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照亮了小半间屋子。
周嘲的薪水并不算高,每月交完这间宅子的租金后,剩不了太多,维持他们基本的衣食住行没问题,但经不住周惜弱还要吃药。
所以,周嘲的生活常常过得紧巴巴,许多衣服洗得发白了也舍不得买新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周惜弱的房间里也被铺上了柔软厚实的地毯。周嘲宁愿自己过得辛苦些,也绝不会让周惜弱吃苦。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周惜弱的床前。
床上躺着的女孩儿呼吸均匀,睡颜安然,大概已经睡熟了。
经过这几年的悉心调养,周惜弱的腿站起来已经没问题了,可惜仍然走不了路,不过从轮椅到床上这样短的一段距离,她可以撑着拐杖靠自己艰难完成。
周嘲最初想请一个佣人过来照顾她,因为他毕竟不能时时刻刻都呆在家里,陪在她身边。而且,他还是怕她想不开,希望有个人替他看着她会更放心一些。
但周惜弱对这件事情很抵触,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落魄与无能。即便是被他窥见了她的狼狈,也会让她异常的痛苦。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周惜弱仍然对这双坏掉的腿耿耿于怀。
她时常会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她恨得要命,会变得魔怔与疯狂,甚至有自残和自虐的倾向。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发作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这勉强算得上这几年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因为她的状态越来越平静,她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调整和修养,周嘲才会接下别山书院山长的邀请,来别山书院任教。
她的脸色仍然过分的苍白,周嘲袖中的手忍不住捏紧了又放松开。
他俯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凝视这张他再熟悉不过却又另他日思夜想的面孔,他心底里泛起丝丝心疼。
视线停留良久,他才转身朝外面走去。
在拉开门要出去时,余光无意间瞟过了窗边地上放着的那盆美人蕉。
他的动作忽地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盆美人蕉上,花盆里的土格外湿润,美人蕉最下面的几片叶子上还残留着褐色的药汁。
原来,这屋子里浓郁的药香都是从这里来的。
周嘲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他还以为……惜弱终于肯好好喝药了。
周嘲明白惜弱这么做,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她故意把药倒得这样明显,就是想让他看见。让他知道,无论多么贵的药,她都不会喝。
她根本就不想活下去,不要在她身上白费力气了。
她在告诉他,无论怎样的心血,都会像这碗他大清早起来熬好的药一样,被她毫不留情地倒掉。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周嘲不在乎。
之前是怎样做的,他之后还会怎样做下去,而且,他只会做得更好。
他活一天,他就会护着她一天。
.
周嘲收回视线,放轻脚步离开,门再次关上了。
床上躺着的女子悄无声息睁开了眼睛。
周惜弱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门外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四下一片寂静,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床帐顶面。
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从她的眼尾滑落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沁入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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