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随着六月份的到来,气温越来越高,天也黑的越来越晚,都七点钟了,太阳亦如一个贪玩的孩子般,即便家长已经催促了,依旧耍赖不肯回家,还露着半张脸,将它的光芒洒向大地。
秦山药业家属院二号楼楼前的凉亭里,李唐正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那里,在他对面坐着的是公司二号巨头柳小强。
是的,他儿子在五月一号当天就已经出生了,大名李泽新,乳名小三月、三月。
这个乳名是宋小慧当时生完孩子后,发现自己儿子竟然生在闰三月,而按古人的算法,下一次闰三月还在三十多年后呢,很明显,自己儿子是没法过农历生日了,随口嘟囔了一句小三月,结果睡的正香的小不点竟然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睛,也不哭也不闹,就直勾勾的看着她,得,这个乳名就这样被定下来了。
四位老人虽然有点不满自家小孙子的乳名起的这么草率,但因为大名被他们给起了,总得给孩子爸妈留个啥吧,也就这么将就着来了,现在叫了一个月,别说,都感觉还挺顺口的。
低头看了眼睡的正香的孩子,李唐抬起头看向对面问道:“生元带队从河省回来了是吧?”
“今天中午回来的,生元的建议是暂缓收购,说是暂缓,其实就是不同意这笔收购,我的意思也是这。”
孩子出生后这一个来月,李唐几乎就是居家办公,除了医院那边有必须他出面的两位病人,以及必须他签字的文件外,其他的只是听听汇报。
省里对他这段时间的工作状态也是持默许的态度,领导们有什么事儿找他,都是直接把电话打到家里来。
他跟柳小强说的收购,就是隔壁河省三门市药厂的收购。
应河省刘领导的要求,这桩收购去年就展开了,当时发现这个药厂涉嫌多项违规违纪问题后,就叫停了收购,将问题抛给了刘领导。
当时河省通过调查后,确实处理了一部分人,问题解决后,刘领导又再次跟这边沟通,让秦山药业重新开启了跟三门市的收购谈判。
初期的谈判都比较成功,前几天朱生元总工带队过去进行最终谈判前的最后一次进厂摸排,好家伙,直接被工人就给堵住了,如果不是公安来的及时,差点没挨打。
碰上这种情况,朱生元心里没怒气才怪了呢。
但他依然还是应当地市府的要求继续留了下来,等着市府出面给工人们做解释。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来说,秦山药业对药厂的收购应该是一件好事儿,让已经停工一年多的厂子可以重新开工,让工人们有工作可干,有活干就肯定有收入,可厂职工的反应却特别奇怪,就是坚决不同意这笔收购,让说原因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好像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朱生元在当地等了足足一个星期,见依然没有任何进展,就又带队回来了。
他希望暂停收购的理由也很现实,厂子在其他省分,就算勉强收购了,就依那些工人很难管理的情况来说,将来只要出点什么问题,当地的板子肯定是落在公司身上。
对于这笔收购,秦山药业的目的是为了实现三赢,而不是为了给自己找麻烦的。
这其实也是李唐一直不想收购其他省份药厂的原因,这次这个实在是没办法拒绝刘领导。
但现在看的话,拒绝的理由,似乎他们当地市府都帮着想好了,这就不能怪自己了。
“那就叫停吧,明天你跟河省刘领导把这个情况讲一下。”
“董事长,我就觉得刘领导在河省都这么久了,怎么感觉他对下边的掌控力还是不足啊,生元说他能明显感觉到,其实下边有人对他的指示有点阳奉阴违的意思。”
“性格使然,刘领导为人和善,而且,据我知道的消息他可能要动一动,刚好,现在跟他说停止收购,相信他也不会说什么。”
李唐没就这个问题深聊下去,这里边牵扯的事情太多,就像那位路海东代领导,一手好牌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被他给玩脱了,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情,在今年刚过完春节即将召开省代会之际,突然就被调走了,差点没闪瞎秦省大多数干部的眼睛。
这其中的原由无非就是姚良忠的老领导忽然发力,王主任顺水推舟,宋爸又稍稍加了点力,当然也有李唐的贡献,春节前他也曾被叫到四九城征询过意见,毕竟秦山药业每年的外汇收入占了那么大的比重,公司能否健康有序的发展,不管是秦省还是上边都是必须要保证的。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之前那些年,他从来没在这种人事方面说过任何话,每次有领导问他时,他说的都是官话套话。
但这次不一样,他必须要保证公司的发展,这是他的立身之命,坚决不能让人在后边扯他的后腿,有不同的建议,只要是合理的他都可以接受,然后做出改变,但要动他的根基,那他就要玩命了。
那个路海东就在不同场合,好多次都表达了对于秦山药业目前这种放养式的管理状态的不满,认为无论是财权,还是科级以上干部的人事权,都应该收归省上管理,甚至他还对李唐持有秦山药业百分之十六的股份,也表达了不同意见,就这个问题还直接说到了上边。
再就是对正在设计、建设中的秦岭科技公司(乔木、马平安他们四个和李唐共同投资四十亿美元的那家公司)都想插上一脚。
甚至还说秦岭建工有问题,元旦过后强行启动了调查程序,让税务、审计进驻公司,结果显然是什么都没查到。
他的种种举动,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为了保证这些年在经济增长中有亮眼表现的秦省,今后的经济能持续平稳运行,路海东被调整到其他的工作岗位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三子,把孩子给我。”
“来了妈。”
“婶子”
“哎,小强,你俩聊,我把孩子抱回去。”
将睡着的孩子交给老娘后,李唐又重新回到凉亭里,而没了孩子,俩人也点上烟,终于可以吞云吐雾了。
“董事长,既然决定不收购那家药厂了,那除了一厂二厂外的其他六家分厂的扩建我就打算同时开始。”
“可以,咱们得产品现在有积压吗?”
“那没有,现在就算各厂都爆百分之百的产能,也不会发生积压的情况,今年国内的销量比去年最起码增长了百分之二十。”
“既然这样就全部扩建,johnson不是希望我能给在售的护肤品产品进行一次升级么,那就今年统一进行一次升级,到时候产品增加,如今的产能肯定就不够了。”
“好”柳小强点了点头,但随即就皱着眉头问道:“那随后的招工,还是先招那些待岗工人吗?”
“嗯,还是按一厂二厂的招工条件来。”
国内目前正在进入经济转型期,现在还只是开始而已,往后大概十年,待岗工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直到转型完毕,这是一个阵痛期,刚好让四零后,五零后,六零后,以及部分七零后给赶上了。
作为秦省的省属企业,为地方政府排忧解难,给需要的工人们提供一份工作是必然选项,在这一点上,李唐一直都毫不含糊。
“招工的时候多考虑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的中年人,不论男女,他们正处于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困难时期,他的工资可能要养活好几口人,尤其是双职工都待岗的家庭,哪个厂的厂长如果有异议,你亲自找他谈话,如果谁还想不通,就让他从厂长的位置上下来慢慢想。”
“我知道了。对了董事长,对于昨天晚上发生在单身公寓楼下的打架事件,您应该知道了吧?”
终于,柳小强说出了他今天过来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他说的打架事件,双方当事人其实不是某两个,而是两波人。
一波是近两年的大学毕业后分配来的大学生,还有一波是跟他们年龄相当,也是近两年分来的中专生。
双方矛盾的根源就是鄙视链的问题,作为大学毕业生看不上中专生那是正常的,但有的话私底下说没问题,说到当面就肯定会产生矛盾,一次两次到也还能忍,毕竟公司有规章制度严禁打架斗殴。
昨晚是双方都在外面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刚好在院子里碰见,借着酒劲,先是发生了语言上的冲突,进而转变成了打架。
其实也没打个什么样子,很快就被值班的保卫人员给拉开了,昨天的值班领导是监察组长贾向华,他接到汇报后就赶了过去,将双方人员分开批评了一下。
总共参与到这场纠纷里的人总共是十一个,牵扯到好几个部室,因为没有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原本这件事情到此就算结束了。
可是,发生冲突的人里,有一个大学生,一个中专生,这俩人都是技术部的,但没在同一个组。
这两个组目前共同在搞一个项目,已经进入了试机阶段,大学生所在的组负责提供数据,中专生所在的组根据那个组提供的数据进行机器调试和试机。
今天就是最后一部分数据输入,然后开机测试。
早上上班,中专生石文光似乎就把昨晚打架的事情没往心里放,去找那个大学生卢汉要来最后的数据,然后就跟组里的同事一同输入数据,然后进行开机。
没想到的是,一开机就出问题了,设备因为过载被烧了,当时如果不是技术部副经理牛爱军的反应够快,将石文光跟另外一个在设备跟前的人拉开,搞不好都能出人命。
本来就是搞试验,为的就是发现问题,纠正问题,这台试验设备虽然报废了,但一百来万对于秦山药业来说还真不算什么,毕竟这个试验如果成功,所产生的效益都是用亿美元计算的。
可失败了就得找到失败的原因,在副经理牛爱军的带领下,经过半早上的查找,终于发现问题出在数据上,把另外那个负责提供数据的二组组长叫来经过核对后,发现问题出在了其中一个参数上。
但关键问题是,二组组长陈克俭手中的这份数据表显示,设备上输入的那个参数是错的。
这下问题又回到了石文光这里,大家都觉得是不是他刚才输入的时候不小心输错了。
石文光也没多想,拿出自己早上从卢汉那里要来的数据看了下,呕吼……他输入的数据就是卢汉给他提供的,肯定没错,但也确实跟二组组长陈克俭手中数据表上的数字不一样,要大的多。
问题又回到了二组这里,陈克俭都懵了,这个数字是他们测算出来的绝对不会有错,怎么卢汉给人家一组提供的就不对呢?
就在这时,石文光也反应过来了,卢汉这小子很可能是故意的,这是憋着劲害他呢。
想到这里,他就跟两位组长和副经理牛爱军把昨晚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因为没闹大,公司里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牛爱军一听就怒了,好家伙,公报私仇,还差点搞出来两条人命,再加上一台价值百万的设备,他都恨不得把卢汉给拍死。
卢汉肯定不承认他是故意的,只说是自己昨晚喝酒喝的今天头还晕呢,可能是无意间把数字给报错了。
但是,经过一下午的调查,不管是他笔记本上记录的数字,还是从垃圾篓里找出来的碎纸片拼凑后显示的数字,都表明他就是故意把一个错误的数字提供给了石文光,才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那么,接下来就是怎么处理这件事儿了。
技术部经理谷红波也有点头疼,真要按正规途径追责,那肯定得报案,卢汉的举动都能称得上涉嫌故意杀人未遂了,还有那台价值百万的设备肯定也得他赔。
卢汉这家伙现在再不说自己头晕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解释,自己也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他只是想整整石文光而已。
这年头,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卢汉的家庭条件谈不上多好,父亲是省里教育部门的一个副处长,别说掏百万赔偿设备,连一万块钱他们家拿出来可能都费劲。
事情最终被上报到了柳小强这里,李唐也是下午陈东过来给他汇报他才知道的。
都说人一上百形形色色,更别说秦山药业上下一万多干部职工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上个月三厂还发生了一起偷同事钱的案子,原因是他在外面玩牌玩大了,自己工资根本不够输的,这就让他动起了歪心思,他也贼,每次在更衣室偷同事的钱,他不会一次拿完,比方说人家口袋装了两张五块的,他就只偷一张。
他这样的举动,让很多人都误以为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钱掏丢了还是怎么着,毕竟没几个人会想到小偷偷东西竟然还不偷完的,也延缓了他被发现的时间。
就这样,他偷了快两年,具体偷了多少钱他自己都说不清,但据公安调查和厂里职工的反应,最少也有三千块钱,接下来等待他的除了坐牢,已经没有其他选项了。
现在公司总部又发生了因私人恩怨,引发了能称得上安全生产事故的事件,眼看着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大学生,因为头脑发热而走到这一步,还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听到柳小强问他的意见,李唐先没说自己的想法,而是反问道:“老柳,这件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是以法律为准绳,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以儆效尤。”柳小强连想都没想的说道。
看得出来,这是他早就考虑好的。
“我支持你的想法,公司有制度,法律也有明文规定,都是成年人了,既然选择做出了这事儿,就要为后果买单,别说什么没想到,该报案就报案,追究刑事责任的同时,关于设备的赔偿也要追究到底,不然,让财务怎么走账。
至于所谓的大学生和中专生之间的矛盾,是不是我这个高中毕业生也被他们鄙视着呢?那你这个成人大专生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小强一听就乐了。
秦山药业目前的高层里,只有陈正和陶教授是真正的大学生,朱生元算半个。
陈正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学的就是英语,毕业后分到了省外事办,陶教授则是五十年代末期的老牌大学生。
至于为什么说朱生元是半个大学生,是因为他是那些年推荐上的大学,没上过高中,初中毕业就接他父亲的班进老药厂工作了。
碰见了跟李元当年差不多的情形,避免了大量的国有资产损失,同时也挽救了不少同事的生命,当时他的英勇事迹都上日报了,为了奖励他,秦山地区当时的委员会就推荐他去上了大学,算是拿命给自己搏出来了一个前途。
公司中层里大学生或者中专生就比较多了,财务部经理孔成跟陶教授一样是老牌大学生,技术部、外联部、宣教部、销售部,这四个部门的经理、副经理,不是大学生就是中专生,都是恢复高考后前两批毕业的。
还有像采购部副经理,销售部副经理,八家分厂的厂长副厂长,也基本都是中专以上的毕业生。
不得不说的是,尽管李唐从不唯学历论,但八十年代的这些中专生、大学生,质量真的普遍都非常高,学习能力强,接受能力强,不管在厂里还是在公司冒出来的速度都非常快。
发生鄙视链这种情况,就是从近两年才开始的,准确的说就是九零年九一年毕业的几个学生。
这两年毕业的学生,因为特殊情况,毕业的时候能被直接分到城里,那都是在分配时出了大力气的。
就像实验室被收买的孟福光,如果不是那个人给他帮忙,当时他是要被分到大西北最基层去的。
近两年毕业分过来的这几个人,本身素质怎么样先不提,但个个都是心高气傲,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进公司让在一线车间干流水线工作一年时,就都有怨言,觉得自己是大学生,就不应该干这个活。
一年结束后分到相对应的部室,也是这个看不起那个瞧不上。
这种人也不多,其实就昨晚上打架闹事的那五个大学生。
要说把他们几个都一棍子打死,那手段确实有点过于强硬了,这也是贾组长昨天晚上,仅仅只是批评教育了一下就揭过此事的原因。
但从今天卢汉发生的事情来看,似乎昨晚上处理的有点轻了。
……
而此时,秦山药业单身公寓楼内的一间屋子里,四个年轻人正脸色难看的聚在一起闷头抽着烟,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们四个人夹烟的手,都在不同程度的颤抖着。
他们四个再加上已经被保卫部控制起来的卢汉,就是昨晚参与打架的五个大学生。
而他们之所以脸色难看还都有点紧张,正是因为卢汉出事儿了。
这倒不是说他们真的对卢汉有多么深的私人感情,而是因为……
卢汉今天之所以故意报了个假数据,也有他们四个的功劳在里边,就是因为有他们撺掇,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景文,你说卢汉有没有跟公司说什么?”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四人中其中一个有些不舒服的转了转脖子,然后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问道。
“我觉得应该没有吧,如果说了,咱们四个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吗?”
“他就算说是咱们给出的主意,咱们不承认不就行了,他又没证据。”被叫做景文的年轻人话音刚落,另外一个就有些不屑的接着说道。
虽然他说的好似很轻松,但微微颤抖的手依然还是出卖了他。
“对啊!”那个景文闻言,原本还有些暗淡的双眼瞬间就变得明亮起来。
“庆丰说的没错,咱们只要不承认公司也拿咱们没办法,毕竟事儿是他做的,又不是咱们拿刀子逼他做的。”
四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抹坚定,那就是不管怎么着,不管谁说什么,坚决不能承认自己给卢汉出过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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