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
距离紫禁之巅一战已经只剩下七日功夫了。
原来半月之前,突然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先是传了出来,原本由‘覆雨剑’浪翻云与‘魔师’庞斑明年的拦江一战已经取消,转而由‘邪灵’厉若海与庞斑决战。
而且这一战的战场,也是极为特殊,居然是如今京城内最为戒备森严的皇城之内。
根据远赴京城前来参与赴会八派弟子透漏,这一战场的促成据说是源于那位慕容公子,正是由于他出手选择对付天命教,一向对江湖管控最为严格的朱元璋这才被迫开口答应了这个消息。
据说这紫禁之巅一战,这位慕容公子还是再次出手!
眼见天下三大顶尖高手,即将约战于紫禁之巅!
期待已久的江湖人士,情绪沸腾起来,人人翘首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果。
从来没有一场决斗如此令人瞩目,谈论不休。
好事者纷纷众集在京城之内,只为有希望能有机会一睹两人风采。
而全国大小赌场更开出盘口,接受谁胜谁败的赌注。
而鬼王府与朝廷的厂卫再三申明:由八月十日开始,不准有任何人进入皇城外一里内的范围之内,只有三人是例外。
这做法与当年传鹰和蒙赤行决战时,蒙王下令封锁长街异曲同工,更添加了拦江一战的神秘色彩。
从来没有一场决斗教人如此关心,急欲得知胜负的结果。
而在金陵府内,街边没有半点战争的气氛。除了秦淮河上驶过的画舫与小船外,市面一片平静。
到华灯初上时,最热闹的数条大街更是笙歌盈耳,车马喧逐,经过青楼酒肆时,传来丝竹弦管、猜拳斗酒的声音。
城内遍植垂柳,独居江南特色。
皇城之外,担任东厂指挥使的‘夜枭’严无惧,与担任御林军统领的‘灭情手’叶素冬二人站在皇城的正门入口处。
回头看着身后巍峨的皇城,叶素冬突然道:“许多大门派的人亦想到来观战,还正式向我作了知会。”
严无惧皱眉道:“他们以为站在皇城之外的距离,仍可看到他两人交手吗?”
叶素冬苦笑道:“这一战可谓是百年来最为精彩一战,若非是碍于职责所限,就连我也想亲自到场观战!”
无论严无惧统领的厂卫,还是叶素冬所执掌的御林军,其中都不乏八派弟子参与其中。
他们如今哪怕身处高位,但也不得不考虑与八派之间的关系。
严无惧淡淡道:“皇城之内,恐怕除去那三人之外,其他人手恐怕不会得到陛下的允许!”
作为朱元璋的心腹,他们二人太了解朱元璋,无论是对于朝廷局势,还是所谓江湖,他都有着极强的控制欲。
庞斑、慕容复、厉若海三人是碍于他们实力太过超然,朱元璋这才被迫做出了一些让步。
不然按照他以往的脾气,恐怕早就调遣兵马,命令他们与八派的人手一起围攻三人了。
……
夜色已至,庞斑极目北眺,心中浮起孤立于洞庭湖中那终年给烟云怒涛封锁着的拦江岛。
他决战的地点本该是千里之外的拦江岛,他的对手也本该是那位浪翻云。
但眼下浪翻云却提前迈出了那一步,赶在他之前踏出了那最为关键的一步!
未能及时与浪翻云一战,让庞斑的心中不免多出一丝遗憾!
这一刻,他的眼前好似浮现了洞庭湖的那一望无际的碧波。
在那万顷碧波,在巨舟边沿下数丈处的湖面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云霞冉冉,粼粼湖水反映着夕照的余晖,澎湃回流,激荡着无数人的心湖。
矗然高耸,兀立百丈的拦江岛,此时会是怎么的一番情景呢?
挺立船头的庞斑回首前尘,以他不受世情影响的定力,亦不由欷一叹。
他一生人最受震撼的时刻,就是第一眼看到言静庵的剎那。
那改变了他以后的命运。
那改变了他以后的命运。
七日过后,他面对的不再是那一望无际的湖水,而是朱元璋耗费中原物力营造的汉人皇城,在那俗世间最为辉煌的权利之巅。
他将要与厉若海,以及那个人开始那最后一战!
他等了足有二十余年。
这动人的时刻,在眼前的太阳再度落下时将会翩然而至。
在夕霞横亘的天幕上,他仿似看到言静庵欺霜赛雪,羊脂白玉般的纤手,体贴地为他翻开一页接一页以梵文写成的‘慈航剑典’。
就在庞斑突然回忆起了往昔时,他的身后不远处,里赤媚、方夜羽二人正在静静伫立。
想及当初临别前言静庵在出口处停了下来,柔声向他说出一席话。
“看在你首次唤我的名字份上,就让你陪我到听雨亭,欣赏快在东山升上来的弯月吧!”
轻言浅语,回荡心湖。
眼前一暗,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没在湖水之下。
将满的明月在天边现出仙姿。
庞斑忽然涌起对言静庵强烈的思念。
浪翻云啊!
你现在是否另一个奇妙的异空间里与我庞斑共同欣赏这满是奥秘的无限星空呢!
……
与此同时,拦江岛。
在浪翻云曾经闭关的小屋内,凌战天站在门外犹豫了许久。
实际上,当京城内传出庞斑要在月圆之夜,与慕容复、厉若海二人展开终极一战的消息时,凌战天便有造访兄长曾经小屋的打算。
只是他一直在逃避,害怕一旦打开门,迎接他不在是那位让他极为信服的兄长,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传鹰大侠曾经在蒙人千军万马中凌空虚度,但毕竟这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传说了,当年事情的真伪已经无从查证。
凌战天固然相信浪翻云的才情,但一想到他将要挑战数千年来困住无数习武之人的最后一关,他的心中还是充满了犹豫。
凌战天苦笑摇头,转身举步,忽又骇然停下。
他停下是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无论是什么结果,他终须要亲自面对。
而且倘若大哥得知他这般顾此失彼,肯定要少不了一番调笑。
浪翻云独居的小屋虽然不大,但自从接回了大嫂惜惜小姐后,这座看似并不宽敞的小屋,却仿佛暗含了无数神奇一样。
就连屋外的空地,也被惜惜小姐种满了各式奇花异草。
凌战天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他在心里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在这一刻,他的心还是霍霍跳动起来,想到小屋内的大哥,又担心又见到最不想见到的一幕,不由手心冒汗。
凌战天鼓起勇气,伸出右手推开了木门。
然而小屋内除去桌椅外,便仅剩下一张小床,别再无他物。
至于他心中最为牵挂的兄长,小屋却并未见他的人影。
“大哥,你成功了?”
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小屋,凌战天却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双目中隐隐泛出泪花。
忽然这时候,凌战天突然发现桌子上似是放有一封书信,他缓步上去,将它拿起,入目之处便写着一行小字。
“战天亲启!”
看着四個字,凌战天不由莫名一笑。
“大哥,原来人真可以踏出那一步!”
……
明月高挂天幕之上,慕容复端坐在鬼王府阁楼的顶端,右手随意拿起一壶酒一饮而尽,而在他身下四大剑奴正静静在下守候。
鬼王府的小公主虚夜月好奇在花园里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身影,而在她身旁,鬼王府家将们同样对月夜下的白衣人影行起了瞩目礼。
不久之后,他即将与庞斑一战,心底里难得多出一丝涟漪。
其中有期待,也残杂着不少其他的情绪。
月夜下的他,不经意想起了那个曾经在太湖中苦苦等他归来的人影。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明月难再醉,
彩云不复回!”
慕容复忽然想起了浪翻云为了悼念亡妻纪惜惜所做的一首诗,此时此刻他似是理解当初浪翻云的感受。
……
不知过了多久,夜羽来到挺立在船头的庞斑身后,躬身道:“师尊,徒儿以将魔师宫所有人手召回了一处,只得师尊吩咐便可即日启程。”
庞斑淡然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战后,不论胜败,夜羽你必须率各人立即赶返域外,娶妻生子,安享余年,不要理会中原的事。”
方夜羽恭敬地道:“夜羽谨遵师尊训示。”
言罢退了下去,下令众人不再擅自行动。
庞斑苦涩一笑,大元朝终于完了,再没有卷土重来的希望。
当年他虽有能力多延大元朝几年或甚至十几年的寿命,终是于事无补,中原实在太大了,一个不得人心的外族朝廷,单凭武力是绝站不住脚的。
那日的情景又活现在他脑海里。
庞斑倚栏看着西山上像巨轮般下沉着的夕阳,身后的言静庵道:“庞兄想和静庵下一局棋吗?”
庞斑摇头道:“对不起!庞某不想和静庵分出胜负。”
言静庵叹了一口气,轻柔得像蜻蜓触水似地道:“那便让静庵斗胆问魔师一句大元仍有可为吗?”
秦淮河上,庞斑脚下小舟在水流推动本该驶向远处,但却神奇的停在岸边。
……
风行烈策马穿街过巷,朝市内鼓楼旁的广场驰去,神情平静。这晚秦淮河刚好水满,虽是天气严寒,但画船箫鼓,仍是绵绵不绝。沿街青楼酒馆,均挂上明角灯笼,一条街上有好几千盏,照耀得如同白日。
夜色深沉,天上半阕明月,在灯火映照中黯然失色。
不知何处传来若断若续的箫音,凄清委婉,动人心弦。
与街上行人相比,风行烈像活在另一世界的人,因为他即将面对的是与自小抚养自己成人恩师的分别。
风行烈再往前走,忽地哭喊声传来,只见一队如狼似虎的禁卫军,押着一群手足均系着铁链,足有百多人的男女老幼走过,愁云惨雾,教人心生感慨。
风行烈心头激荡,生出无比的厌憎,只想立即远离此地,不忍目睹朱元璋为诛灭天命教的余党而展开的大搜捕及灭族行动。
人间惨事,莫过于此。
但他心底里也十分清楚,若真由天命教掌握了朝廷大权,死的人只会更多,这天下局势也将会变得更加莫测。
而到那时,是黑是白,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只是祸及老人妇孺,教人不忍。
他摇头舒了一口气,舒出心中郁怨,遥观目的地。
一座宏伟壮丽的楼阁,巍巍耸立在高岗之上,分上下两部分,下层作拱形城阙状,三门洞城垣,四面红墙巍峙。城垣上耸立着重檐歇山顶的殿式木构建筑,龙凤飞檐、雕梁画栋、典雅壮丽,暗淡的朦胧月色下,颇有秘异难言的非凡气势。
风行烈收起心中忐忑情绪,因为他即将见到自己的恩师。
“师父!”
望着鼓楼上一道人影,风行烈语路崇敬道。
鼓楼之上,那位雄伟如山的白衣人影背着他负手卓立,身子像枪般挺直。
男子缓缓转身。
一张英俊得绝无瑕疵的脸庞里,嵌着一双比深黑海洋里闪闪发光的宝石还明亮的眼睛,淡淡道:“行烈,你来了!”
风行烈脑海闪过厉若海对自己从少加以严格训练的种种往事,又想及他即将与那二人展开惊世一战,不禁内心受到触动,自动跪了下来,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厉若海挺身受礼,脸上不露半点表情,使人不知他是喜还是怒。
“我有预感,这一战无论胜败,这便是你我师徒最后的谈话的机会!”
“师父,莫非……”
风行烈心中受到震动,不由脸色一变。
“不要多想,自从我将燎原真气与那嫁衣神功合二为一后,修为已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哪怕是强如庞斑也不可轻言可以击败我!”
似是看出了风行烈心中的想法,厉若海淡淡道。
“那……”
风行烈似是有所不解。
“拿着!”
厉若海掌心中突然多出一杆红枪。
“师父?”
看着这一幕,风行烈不由身躯一颤。
“我本命红枪已被我当做战书送给了庞斑,这杆红枪是我随后耗费半月时间亲手制成的礼物!
日后不仅是我的燎原枪法,邪异门也要交给你了!”
望着眼前的风行烈,厉若海语气似是有所柔和。
在这一刻,他好似想起了年幼时与他阔别的胞弟,在他眼中风行烈的影子,已经逐渐和曾经的胞弟所重合。
“见过宗主!”
很快就见身旁一名五十来岁,身材矮胖,嘴角含笑的汉子,他正是邪异门四大护法之一的“笑里藏刀”商良。
“师父!”
见到商良现身,风行烈心中更是受到触动。
时值此刻,风行烈又岂会还不明白,他的师父早就做好了安排,只等他前来而已。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那一战过后,或许他们师徒二人就要至此分别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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