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父脸色微变,打翻手边茶碗,忙扶正道:“不是不是,我同她娘,是从江南来到此地的。”
桐亲王微眯两眼,随即面色如常道:“原来是这样。两位经历坎坷,令人怜悯。如今重归故地,当是安享余生。”
“皇叔,”一直默然不语的明景瑞开口道,“虽然此次大宁大胜安国,可是曲家到底曾为皇家侍茶。我担心,他们留在安国,纵处深山也会为安国人寻到。若是以斗茶之事难为,怕是有柔薇姑娘在,也是徒劳。”
“景瑞思虑周全。安国可为朝堂之上的输赢大动干戈,也可为此报复。烟茗姑娘,曲叔,这曲婶的灵柩也安葬好。不如,两位便回灵山园罢,一来相对安全,二来也可指点那里的茶师傅。二位以为如何?”
曲烟茗见曲父甚是犹豫,劝道:“爹,你也年岁颇长,若是在此地,娘她去了,你旧病复发,我的确难以诊治。宿在灵山园,诸事也方便一些。况且,爹所求,不就是同茶师傅终日谈茶。”
曲父见曲烟茗神色无比诚挚,长长叹息,道:“随你罢。只要你安好,怎样都行。”
“柔薇,你取来黑茶,也同我们回广平城罢,免得王妃她挂念。”桐亲王道。明景瑞闻言,眸中光华顿现,满怀期待地望着柔薇苍白面庞。
柔薇矮身行礼道:“王爷,两国交战,我也无法回安国取茶,就想去灵山园寻些。春末夏初,正是制得黑茶的好时节,我要从烟茗姐姐学学黑茶,怕是不能同王爷回去了。还请王爷说与王妃。王爷且带些给王妃度过夏日。待得秋上,我制好黑茶,自会回广平城。”
“既然是为王妃制茶,本王就不等你了。景瑞,明日我们便启程。此次交战,你又是立下汗马功劳,回了广平城,定要你为请功。”桐亲王拍拍明景瑞肩头。明景瑞却兀自望着柔薇出神,眼神中满是失望。
薄霭笼灵山,茶树翠芽发,玉指翻飞忙,轻歌荡碧色。
曲烟茗两手起落如蝶子,在茶树间翩跹而过,摘取翠色满茶篮。柔薇擦去额头细密汗珠,食指和拇指捏住茶芽,轻轻一提,便摘下一芽一叶。安宁的清晨,山间折芽的清脆响声此起彼伏,很是悦耳。
“王妃偏爱安国黑茶,对这功夫红茶并未过多着意。若能学得此茶,泡与王妃,她定然高兴。”柔薇擦汗道。
“柔薇,你且歇歇罢,”曲烟茗将篮中茶青倒给她,道,“你先回去,同杜师傅萎凋新采的茶青,若是迟了,可是不新鲜了。”言罢,强行推走柔薇。
柔薇无奈,只得穿行在圆滚滚的茶树间,沿山路到底山下竹屋外,同杜嘉铺开鲜嫩茶青,又以薄布略略滤过渐上日头。待得日出东山,曲烟茗一行人采茶归来,柔薇又忙着铺展鲜叶。
大半日光阴转眼便过,诸位茶师傅忙拢好萎凋的鲜叶,置于竹盘中,两手搓茶成团,抖散后再团作圆球,各自熟练地揉捻。不过片刻,方才还失水过半的鲜叶,就顺从乖巧地成了紧结条索,纤细绵长,如同娇羞含笑的女子。
茶师傅们纷纷将茶叶放入竹篾中,以待发酵,再经烘焙,便制得条索紧直肥壮、芽锋秀丽完整、金毫多而显露、色泽油润乌黑的红茶。
“这产于大宁西南的红茶,取种于安国。两处水热皆近,茶味也是相差无几。”杜嘉捧起茶叶道,“本来啊,此时该是采摘黑茶鲜叶,并非制红茶的绝好时机。既然烟茗姑娘想制,这些勉强算做春茶罢。”
曲烟茗摆好一应茶器,道:“我住在安国之时,也曾制过这等功夫红茶。见春季尚余,就起了兴致。柔薇,你来冲泡罢。想来于这红茶,你该是熟悉。”
脸色仍嫌苍白的柔薇落座茶席旁,两手托起茶荷,请众人赏过此茶外形色泽。烫杯热罐,柔薇以沸水注入盖碗,再倒入公道杯、品茗杯,动作熟练流畅。柔薇手执茶荷和茶匙投茶,再将二沸之水以高冲手法注入盖碗,出汤公道杯,又斟入品茗杯举动轻柔如同天际一抹流云。
“众位师傅,还请品饮。”柔薇一一奉上茶汤后,才端起品茗杯,三口品饮。
杜嘉点点头道:“好茶啊好茶。不仅汤色红艳透亮、滋味浓郁鲜爽,而且香气高醇持久、更兼叶底红匀明亮。”
曲烟茗微笑道:“而且,这杯缘之处的金圈分外鲜明,颇为赏心悦目。不过,杜师傅,这有茶无食,可是有些寡淡啊。”
话音甫落,一茶师傅端出几碟精致蜜饯,道:“品茶怎会忘记茶食,这里有话梅、金橘饼、山楂糕,来来,尝尝。”
众人涌上,各自拣了所喜蜜饯,悠哉喝茶吃着。更有人,拿出绵糖和蜂蜜,调饮茶汤,引得众人纷纷仿效品尝。
“对了,杜师傅,你应是有一手拉茶的绝活。恰逢好茶,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罢。”
杜嘉道:“那拉茶,可是要在红茶汤中调入牛乳。你若寻来,我就试试。”才说完,就有人从外拿来牛乳,恭敬奉与杜嘉。杜嘉无奈,只得寻了两只白瓷茶杯,调好奶茶。
矮坡之上,杜嘉左右两手各执一茶杯,左手杯中满是奶茶。杜嘉转身瞬间,将左手杯中茶汤倒入右手杯中,两手分开,未尽茶汤忽成笔直长线,停驻霎时。再回身时,杜嘉重复动作,又是浓醇茶汤拉出,仿佛长虹惊现,转瞬即逝。杜嘉身形灵活地旋转间,如此拉茶四五次,如同手持彩练的仙人,惊得众人瞠目结舌。
“杜师傅,你这绝活,看起来好像西域的幻术,真是好看。”曲烟茗由衷赞道。
柔薇缓缓开口问道:“可是,这般拉来拉去,又有何用?难道会令茶味更加浓醇?”
杜嘉为众人斟好茶后,笑道:“这牛乳调饮红茶的法子,多为大宁之南的人所用。其中有人发觉,这奶茶拉过之后,越发香浓丝滑。如此,拉茶也渐渐成了小小手艺。”
“今日真是既饮好茶,又见绝活。不如,我再锦上添花罢。”曲烟茗道,“红茶亦可入得菜肴。我就同柔薇,给众位师傅烧些茶肴,也算谢过今日诸位的辛苦采制。”
厨房中,柔薇给曲烟茗打下手,也算轻松。柔薇先是洗净豆干,用清水煮熟,滤去沸水后,递与曲烟茗。随即,柔薇再清洗、煮熟鹌鹑蛋,捞入冷水中待凉后,轻轻捏出裂痕,置于一旁。
曲烟茗在锅中放入些些清水,再倒下红茶末、桂皮、八角、茴香、老抽,以急火烧沸,倒入煮好的豆干,改文火煎煮。重置一锅,曲烟茗拨入鹌鹑蛋,先后加入红茶、猪油、酱油、盐、姜片、桂皮、大茴香和小茴香,注水没蛋,先大火煮沸,再小火煎煮。
两刻后,厨房便浓香四溢、茶香飘逸,引得茶师傅们趴在门口踮脚争望。曲烟茗收汁盛盘,同柔薇各端一盘道:“此为五香豆干,加了红茶滋味愈加醇厚。而这是红茶鹌鹑蛋,鉴于鹌鹑蛋本就有补益气血、强身健脑、丰肌泽肤之效,这般烹制,更可补虚健脑。”
众人闻言,迫不及待地先后手箸并上,片刻之前,两只瓷盘重归洁净。
流光总是悄然,在采茶制茶的轻快和忙碌间,转眼已是入夏。一日,细雨轻飘,柔风带雾,漫山遍野岚气荡漾,不是仙境、胜似仙境。
“若在广平城,当是梅雨时节。”柔薇一手支颐道,“烟茗姐姐,可还记得去年梅雨之时,我们在芙蓉池旁埋下的那罐梅雨之水?”
曲烟茗从雨丝间揽回目光,道:“自然记得。那时,若非你苦口相劝,我也许早就去离了广平城,便无后来的许多事情了。如今想来,也不知是悲是喜。”
柔薇轻声道:“烟茗姐姐,我想说的,是那罐梅雨之水。去年此时,哪里料到,不过经年,我们竟到了这西南深山。只是,可惜了那经年的梅雨之水,无人可饮。”
“你怎知无人可饮?”曲烟茗微微一笑,起身进去片刻,出来时,手中捧着瓷罐,笑吟吟走来。
柔薇看着那瓷罐,顿时惊住,许久才道:“这,这是去年埋下的梅雨之水?烟茗姐姐千里迢迢将它带来。”
“对啊。临走之前,我进宫,除却辞别皇后娘娘,便是要挖出这罐雨水。算算时日,我们还可同饮此水,怎可浪费。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想作个惊喜。果然,你很是意外。”曲烟茗打开瓷罐道。
“烟茗姐姐,”柔薇红着眼眶道,“这是你我之约,你瞒我带来,可是不好。有水无茶,终是徒劳。前几日,我随杜师傅出外,换了些上好的白毛茶,配这梅雨水,该是极好。”
两人煮水备器,不多时,淡雅清香若有似无。
曲父步出道:“此茶当是南山的白毛茶罢,条索紧结微曲、细嫩秀丽,香气如荷花又似蛋奶,这般香味,该是高山之茶。”
“一叶一菩提,”曲烟茗吟道,“爹年轻时曾游历山川,对诸般茶叶自是熟知,真真令人歆羡。”
柔薇微笑道:“烟茗姐姐,你我何不仿效曲叔,也出外游历一番。夏时到底不是制茶时节,曲叔也同我们去罢,也好免得我和烟茗姐姐不知该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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